沈千雪便又道:“五百年前,我問你為何要那樣對小籬,你不答;五百年後,小籬親自問你,你也不答。這個問題的答案,師兄你便是打算直接帶進墳墓裏、誰也不告訴了嗎?”  “之前你與小籬去斬殺那幾個曾血屠持劍峰的修真界大能,你不告訴我們便罷了。這次你身體的情況,你也不打算告訴我們了嗎?”  之前暮千崖與青籬一道斬殺那二十一位“修真大能”,青籬自不必說,他一個修魔者做這件事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暮千崖卻是修道者。  他這樣做,提前也不打一聲招唿,對於其他門派來說,這行為與叛出修真一道有何差別?  這些日子以來,雖定天宗一直在盡力調和,但修真界中關於暮千崖叛道入魔的傳言還是傳得滿城風雨。  他們都說暮千崖走火入魔已然無法克製自己,更有甚者甚至言說“青籬當初叛入魔道不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們幾個這些日子一直攔著,那些打著“除魔衛道”口號的人怕是早已打到了持劍峰峰下。  暮千崖倒好,這些日子一個說法都不給他們不說,甚至連山門都不出了,一副要老死在持劍峰下的樣子。  暮千崖當初為何要那樣做?他若提前告知定天宗眾人一聲,哪怕他們最終找不到萬全的法子,至少可以有個提前部署,不至於像如今這樣被動。  而且複仇這事,暮千崖縱使要做,為何不做的隱秘一些?  這樣堂而皇之地天下流傳,簡直、簡直像是誰在擔心修真界中有人不知此事乃是暮千崖所為,在刻意散布一樣。  定天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真有這個散布的人,那一定是青籬無誤了。  畢竟除了青籬,誰這樣了解這些事情,誰又會這樣費心心思地害暮千崖?  這樣簡單的事實,連宗中剛入門的小弟子都參悟得到,偏偏暮千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既不說要與他們商量方法解決這事,也不說要對付青籬。  這樣子、這樣子簡直像是……他從一開始便是甘願領受青籬的這些報複的似的。  可是為什麽?  何必?  既然當初事情做得這樣絕,現在這樣……又有什麽意義?  沈千雪看著暮千崖。  她一入持劍峰便也發現,暮千崖渾身靈力亂得很,顯然是走火入魔的程度較之前又有加深。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之前輕狂,以為自己的部署能瞞住青籬,卻不想青籬從一開始就知道所謂“入小世界曆劫”不過是他們的設計,早已察覺了不說,竟還利用此使手段進一步刺激暮千崖。  他們之前會想這個不算法子的法子,自然是因為知道暮千崖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不能再拖了,才如此放手一搏。  現在青籬這樣一弄……簡直是猶如火上澆油,一下子將暮千崖所剩不多的生機給燒了大半。  暮千崖現在的病情……若要再救治,可哪裏是件簡單的事情?  暮千崖仿佛也早已明了了這些情況,沈千雪總覺得他近來的行為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許是暮千崖知道左右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哪怕關於他的那些個留言傳得滿城風雨,他也不去解釋一句,就由得他們傳;  青籬要設計陷害自己,也由著他陷害,大約是覺得反正事已至此,能令青籬出口惡氣也是好的;  甚至連當年的真相,也無論如何不願告訴,卻又是何必?  沈千雪看著暮千崖,沉默半晌道:“師兄你當初因著急出關走火入魔、故而無法克製自己,這一點我想以小籬的聰慧,想必早已猜到。這麽些年來他心心念念,難以介懷,一定想知道的,不過是以師兄你的資質分明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但你卻走火入魔了。而他死後複活所需要的一切東西你又準備地太及時……便難免讓人懷疑,當初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的設計。”  “小籬他接受不了這個答案,我也不願意相信師兄你是那樣的人。既如此,師兄你為何不將當年事情坦白相告?小籬若知曉了事情,也許就會原諒你……師兄,那你的病情可能還有的治。”  沈千雪說著頓了頓,又繼續苦口婆心道:“師兄,為什麽不試一試?你……真的甘心就這樣死去?”  沈千雪這番話說完,四周寂靜了許久。  暮千崖沉默了那麽許久,久到都快要讓沈千雪以為自己這次的勸說又失敗了、暮千崖仍不願開口,她正歎了口氣、想要離開,卻聽一直不曾開口的暮千崖突然開口。  “……我便是與他說了,又有何意義?”暮千崖道,長久的沉默打坐讓他嗓音有些幹澀,冷得一如這山間白雪,他抬著眼,看著眼前冰雪覆蓋的懸崖,“走火入魔若要根治,隻能倚靠“得償所願”。”  “可我這願……小籬如何能願意讓我得償?”暮千崖道,“我昔年那樣對他……怎有可能?”  沈千雪沉默下來。  確實,哪怕青籬聽了暮千崖的解釋原諒了他,可暮千崖要的,又哪裏是青籬的原諒?  他是想要青籬喜歡他,便一如他喜歡他一般。  可喜歡這件事……能因為原諒而產生嗎?  沈千雪沉默許久,卻實在不忍心暮千崖就這樣放棄,仍堅持開口。  “你不試一試,怎知不能?”沈千雪道,“我記得從前他分明與你感情甚好,萬一……”  “沒有萬一。”暮千崖道,他閉了閉眼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對我根本不是那種感情。小籬視我為師、視我為友,卻唯獨不可能會視我如愛人。”  “這一點我早就知道。我是他師尊,本就不該對他起這種心思。一個做人師尊的,哪能奢望徒兒如愛人般對待自己?便是我當初未對他做下那些事……小籬若知曉了我對他的心思,想必也是要遠離我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去給他徒增煩惱?”暮千崖輕聲道,“我這幾日迴想了之前三個小世界中的事情,突然覺得,若小籬的身邊從一開始就沒有我……他定能過得很好。他根本不需要我,是我貪心,硬將他拉到了自己身邊,現在也該是……放他自由的時候了。”  “徒兒長大了,我這師尊……本就不該奢望太多。”  暮千崖這些話說得輕,語氣甚至有些絮絮叨叨的。  他這人冷心冷情慣了,沈千雪何曾見過他一下子說這麽多話,當下就有些愣住,待細細迴味了暮千崖話裏的意思,更覺不對。  其實從前沈千雪便有些察覺。  暮千崖對青籬的心思,她並不清楚具體是起於何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不會是太後麵的事情。  沈千雪印象裏,很久以前,久到她總覺得青籬來定天宗沒多久的時候,她便隱隱有些覺得暮千崖對青籬的感情不對。  他對他太好,太溫柔、太克製,在人後時的眼神卻又太纏綿、太悱惻,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師尊該有的看向徒兒的眼神。  沈千雪向來敏感,她心中隱隱有了猜測,雖心中極度震驚,但鑒於暮千崖什麽話也沒說、什麽事也沒做,她便也不好自己湊上去提醒,隻想著等他們兩人自己說開了就好。  沈千雪以為以暮千崖的性子,這一天應該不久。畢竟暮千崖是劍修,做事最是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  沈千雪這麽以為著,卻未曾想暮千崖竟真的能忍住一直未曾開口。  青籬在定天宗兩百年,與暮千崖日日朝夕相對,兩百個日日夜夜,暮千崖竟真的一字未說。  沈千雪從前隻覺驚訝,奇怪於自己師兄怎麽在這事如此優柔寡斷。  現在聽了暮千崖的這番話,又細細琢磨了一下他從前的行為,才終於從中品出了一絲不對勁。  暮千崖他……表現得太過克製了,這克製幾乎是絕望的,就好像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判了死刑。  他從未求過,卻從開始便一直告訴了自己——你是不可能的,青籬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這未嚐有些太奇怪了。  誠然,如今的修真界講究天道倫常、陰陽和合,暮千崖與青籬既同為男子、又是師徒,若真在一起了,閑言碎語必然不會少。  可哪又如何?  不管是定天宗還是暮千崖、青籬,都不像是會在意流言的人。修真界說到底還是強者為尊,憑修為說話,放眼整個修真界,誰的修為能比得上暮千崖,誰的天賦能拚得過青籬?  有什麽好多擔心的?  這種身份倫理上的差距,不該讓暮千崖這樣絕望,絕望到不敢去求。  除非……  沈千雪眼睛閃了閃,她想到五百年前暮千崖詭異、不符合邏輯的走火入魔,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道:“師兄,你其他的不願與師妹講也就罷了,有一條可否告知?當年你走火入魔……先不論你是如何走火入魔的,但一個人入了魔,總該有個心魔。現在看來,你的心魔定是與你那徒兒有關。可我卻不懂……到底是何事,讓你因他生了心魔?”  沈千雪定定地看著暮千崖的背影,問道。  暮千崖這次又沉默了許久。  許久後他才開口。  男人的視線仍定定地盯在眼前的懸崖上,仿佛在看著什麽似的。  沈千雪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卻見懸崖上空無一物,若真要說有什麽,便是滿目劍痕。  沈千雪反應了一會,便明白過來,以暮千崖的修為,他搬來持劍峰時若練劍早已不會再留下如此明顯的劍痕,那麽這些劍痕……隻有可能是青籬留下的。  暮千崖這些日子看著這些劍痕,是在想著什麽?  沈千雪還在沉思中,暮千崖卻突然開口了。  暮千崖:“我從前雖師傅習過一門術法,名‘千世應’,可窺得凡人幾世命途軌跡,千雪你可還記得?”  “記得。”沈千雪一愣,思索片刻隨即道,“我記得這術法習用要求極高,當初我們每個師兄妹師傅都曾有傳授,卻隻有師兄你成功習得了。師傅當年還說這是此術法與你有緣,讓你日後好生練習著。”  沈千雪等人的師傅、也就是定天宗的前任掌門是位修為極高的術法大通,據說天下隻要是曾有流傳的術法,就沒有他不會的。  他教了幾個徒兒不少罕見的術法,這“千世應”便是其中之一。  所謂“千世應”,說到底就是窺看凡人命運軌跡的術法。凡人命由天定、運由緣生,其實從出生時很多事情便已經確定好了,凡人能做的改變不過是些時間上的細枝末節,有些這輩子你該經曆的事、該遇到的人,這一世你是一定會經曆的。  凡人靈體強度不高,一個靈體隻存七世命運。  七世一過,便魂魄消散、再歸天地間。  若修行大道,便運勢重改、不做定數。  命運中包括的一般有財勢運、情緣運、身體運等等,這也是凡人算命時常算的幾類。  暮千崖習得的“千世應”,可以看到的便是所窺凡人七世的命運。  沈千雪隱隱好像有些明白了些什麽,果然就聽暮千崖繼續道:“我那時在凡間第一次見到小籬,便隱隱察覺到他身上運勢不凡,我想著師傅的話,就用術法查看了一下。”  “果然,”暮千崖說著竟是笑了笑,他很少笑,隻是這一笑顯得有些落寞,“他身上運勢極重,不僅權勢運金光大勝,甚至我還從他身上看到了七世情緣的紅線。他當時哪怕沒有遇到我,繼續留在小世界裏,也不會過得太糟。那樣盛的運勢,足夠讓他在小世界中稱王稱霸、統領一方,他甚至還能遇到和他有命定情緣的人,七世姻緣……想必他們感情必定能極好。”  “是我貪心,我戀其容貌、喜其性格,才將他帶迴了修真界,斷了他接下來足有七世的凡塵命運。”暮千崖道,“我在‘千世應’中看到,他若留在小世界,接下來的七世,他會過得極好,重權在握、美人相守,總歸不會像現在這般……”  暮千崖說著閉了閉眼,他又想起那時在持劍峰下,青籬輕描淡寫地與自己說的那句“孤家寡人、仇滿天下”。  若不是因為自己當初的貪心,青籬哪會過這般日子?  青籬以為自己是他師尊、救他性命、教他武藝、對他恩重如山,卻不知其中他這一輩子的一切苦難都來源於他,是他使他失去了本來應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從來都是是小人,是個偷盜者。  他當初在小世界中對青籬一見鍾情,便嫉妒於他日後的七世情緣,才用花言巧語騙青籬隨他迴了修真界、拜了他為師,妄圖想用這種方法斬斷青籬的塵緣,將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暮千崖不敢求、不忍求、亦知不必求。  因為暮千崖從一開始就知道,青籬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自己。  七世情緣是多麽珍惜罕有的東西?  紅線凡間人許人人都有,但七世紅線……卻得是多大緣分?  這樣大、這樣好的緣分,並不是他的。  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身前所牽紅線的另一頭連的也從來不是他。  他不過是他命中過客。  他注定不屬於他。  “我早已在書中翻看過,七世紅線與普通紅線不同,普通紅線一入修真,便瞬間解散。七世紅線卻不會。”暮千崖輕聲道,“我之前瞧了,他身上的紅線分明還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天致力於讓師尊走火入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影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影穀並收藏每天致力於讓師尊走火入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