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經是中年了。  之前單獨看時還不覺得,如今這般與之前的畫並在一起一對比,卻是實在明顯。  蘇錦看著這八幅畫,眼中帶出了絲懷念。  聽聞芙蓉如今已經成親,做了孩子的母親了,畫中的她模樣不再複當年的清豔,眼角眉梢的安寧卻仍動人得很。  聽聞李延這麽多年也不曾娶過妃子,仍一直孤身一人,畫中的他看起來倒確實比二十年的清冷上不少。  蘇錦正愣愣地發呆,卻聽一旁的阿若突然開口:“師傅師傅,為什麽這四組畫裏,隻有最後一組不一樣?”  “別的畫組都是一副少年、一副中年,為什麽隻有‘月’兩幅畫裏的人看著都是一個年紀的?好年輕啊這個哥哥。”  “師傅,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麽沒有中年時期啊?”  蘇錦的身體一下子頓住。  她抬眼看向方才她一直不敢看的最後一組畫。  畫中的男子果然仍是那樣年輕的模樣。  他眉眼如畫、烏發如墨,男子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祥雲仙鶴的華服,騎在高頭大馬上。  他的身後是初生的朝陽,朝陽如火,染紅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雲彩。  男子神色倨傲,眉眼風流。  他的鞋底雪白,幹淨地仿佛從未染過一絲塵埃。  這幅畫的筆鋒實在溫柔,一筆一劃都溫柔地仿佛藏滿了情意。  蘇錦卻看著這幅畫,慢慢地蹲下身,淚流滿麵。  是啊。  為什麽四組畫裏,隻有他的兩幅畫是同一個年齡的呢?  大約是因為……他們四人中,隻有他一個,是沒有中年時期的吧。  這個人、這個人他……早就死了啊。  他……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年他才二十三歲,要讓作畫的人……如何去想象他年華老去的模樣?  蘇錦捂著心口。  她突然想起從前,燕雪風心心念念的便是能與她青梅竹馬、白頭偕老。  那時他們都還太年輕,他們都覺得他們之間缺的隻是個青梅竹馬。  未曾想到了最後,真正少的……竟是白首。  自踏入宮門那一刻就開始在心中洶湧的淚水終於漫上了眼。  蘇錦眼前瞬間朦朧一片。  她抬眼看向最後的那幅“月”,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多年前燕雪風騎在高頭大馬上俯下身來、朝她伸出手的場景。  蘇錦終於哭出聲來。  她想,如果還能有下輩子,我寧願做你腳下的泥、馬下的土,我寧願我一生在你麵前都低到塵埃裏,我寧願我一生都如初見時那樣滿身肮髒。  我要讓你永遠都這樣,高高在上、纖塵不染。  我要讓你一生都如初見那刻那樣,騎在高高的馬上,倨傲傲慢得仿佛天上的鳳。  再不落入塵埃,再無人能傷害你。  隻要你對我笑一下,我便願意付出一切……將天下捧到你眼前,以求你多看我一眼。  我願意用我一輩子的卑微,來換你一世不被人折斷的驕傲。  *****  蘇錦離開後,禦乾宮內又恢複了寂靜。  有宮人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內殿,動作極為輕巧,仿佛擔心自己的稍許聲響就會嚇著殿內的人一般。  吉祥走過去的李延正在看著方才簽訂好的契約書發呆。  吉祥在心裏歎了口氣,快走幾步躬身呈上手中的錦囊:“皇上,您方才要奴才去尋的新錦囊。”  李延見了忙伸手接過錦囊,又小心翼翼地從腰間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枚符籙,看成色應該已很有了些年月,但仍保存地不錯。  李延動作極小心地將符籙裝進了不知道第幾個錦囊裏,小心翼翼地將其紮緊。  男子用手指細細地摩挲錦囊,眼神溫柔而深情,就好像在透過它……看著誰一樣。  吉祥又是心中一聲歎息,也不知道這次的這個新錦囊能堅持多久。  照皇上的這種摩挲法,再結實的布料怕是也堅持不了多久。  錦囊壞了倒還是小事,就怕萬一有一天那姻緣符壞了……  自洛王死後,皇上視這個姻緣符為唯一的寄托,日日小心愛護,不許旁人觸碰,連自己觸碰都小心再小心。  那樣輕柔地動作,仿佛在對待自己心尖最寵愛的人。  可姻緣符這東西,畢竟其實隻是一張紙。  一張紙……能堅持多久呢?  吉祥不敢再想,隻躬身道:“這次與南疆簽訂了議和條約,南疆不用再打戰,洛王要是知道了必定高興。”  李延聽了也笑起來:“是啊,雪風知道了必定高興……二十年了,他今日若是高興,總該來夢中見朕一麵了吧。”  李延摸著錦囊,唇邊終於帶起了絲近段時間來的第一次真實的笑意。  燕雪風去世了二十年,李延卻一次都沒能夢到過他。  初時李延以為燕雪風是恨他,不願來見他,他便想著那再等等,雪風那麽溫柔的一個人,總該有心軟的一日。  他日日去他墳前求他,哀求他入夢見他一麵。  他隻是實在思念他,想再看看他。  可是二十年過去了,燕雪風卻還是不願意來夢裏見他。  李延慌亂得不行,卻不知要如何做。  這時有身邊下人進言說,洛王生前喜愛蘇錦,如今蘇錦生在南疆,皇上卻一直與南疆開戰,也許洛王是氣惱於此,才不願來夢中見您。  原本以李延的性子,以前若有人拿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來非議朝政,必定是被拉下去斬首示眾的下場。  可這次李延卻信了。  不僅信了,李延還命眾大臣盡快達成與南疆的議和,這才有了蘇錦進京、以及那道奇怪的議和契約。  現下議和條約已經簽訂好,雪風他……該來夢中見朕一麵了吧?  二十年了……一個人怎麽能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二十年呢?  那種絕望和崩潰能生生將一個人逼瘋。  吉祥很快退了下去,李延一個人坐在禦乾宮殿內的座椅上,撐著腦袋闔上了眼。  他不敢去床上,他擔心燕雪風不喜歡那裏。  半夢半醒之間,李延竟真的好像看到了燕雪風。  他還是年輕時的模樣,風流俊逸,眉眼溫柔好看地好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人。  燕雪風眼角帶著笑,慢慢地走近他。  李延激動得幾乎不能自己。  他幾次抬起手想抱抱他,卻又擔心燕雪風厭惡他的親密,不敢伸手,隻好局促地站在那裏,用一雙眼角癡癡地打量他。  雪風生得真是好看,這樣貴氣風流,合該是被所有人捧在心尖上疼寵的。  如果、如果下輩子我能再遇見你,我一定好好護著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要把世間所有都捧到你麵前。  隻要你喜歡,我什麽都給你,都給你。  燕雪風走到李延麵前,歪著頭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伸出手、手心朝上伸到李延麵前。  李延楞了片刻,呆呆地看著燕雪風,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燕雪風突然笑了,李延近乎癡迷地盯著燕雪風這他苦思了二十年的笑容。  燕雪風開口,聲音仍是記憶裏的溫柔含笑。  然而他說的卻是:“我的姻緣符。”  李延楞了一下,下一秒卻是伸手緊緊地抓著腰間的錦囊。  燕雪風皺了皺眉:“你不給我?”  “我隻有這個了……”李延輕聲地道,他看著燕雪風,語氣卑微,“你要什麽其他的我都給你,江山也好,什麽都好,我都給你。就這個不行。我隻有這個了……我隻有這個了……”  你將你的家傳寶劍留給了蘇錦,你將你  一輩子的喜歡留給了蘇錦。  你還和她約好了下輩子的白頭偕老。  你給她那麽多。  我什麽都沒有。  你什麽都不曾給過我。  我隻有這個姻緣符了……  我隻有這個姻緣符了……  蘇錦不要它,它是我自己撿迴來的,你就將它留給我吧……  就、就留一樣東西給我吧……  李延看向燕雪風的眼神裏盛滿了哀求。  然而燕雪風殘忍地拒絕了他:“不行,這不是你的,這本來就是我要送給錦兒的。你的東西我都不要,但這個不是你的。不能留給你。”  李延開始不住得後退,他看著燕雪風幾乎落下淚來,不住地反複求他:“雪風你就留一樣給我吧……就一樣……這本來就是她不要的。我就要她不要的還不行嗎……我隻有這個了……”  燕雪風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也不知他是怎麽做的,李延就看到剛才還緊緊抓在他手裏的錦囊突然到了燕雪風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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