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昊南拿起桌上放著的一杯蜂蜜水喝了兩口,微涼的水沿著喉嚨一路到胃部,讓心中的燥熱消遁了不少,半晌,他才疲憊的揮揮手,“好,你們各自去忙吧,我在這裏好好養病!明子,迴家把厲熠給我接來!”


    這個時候,他最想看到的除了顧筱北,就是兒子,看見兒子,他才可以安心,那是顧筱北留給自己唯一的活生生的念想!


    ……


    顧筱北站在院子裏,抬頭看著風吹得樹葉搖動,發出嗚嗚的聲音,陽光都被濃密的樹蔭遮掩了,她感覺不到一點溫暖,想起自己和厲昊南最後離別那日的決裂,想起照片上厲昊南和安雅的依偎親熱,想起兒子被別的女人抱在懷裏,管別的女人叫媽媽……


    冷,好冷,顧筱北隻感到冷,好像一個人置身在無比空曠的天地之間,再也看不到盡頭,看不到熟悉的、親愛之人的臉,站在這裏,她感覺寒氣從腳底升起,慢慢地麻木著她整個神經。


    她仰著臉,任由風吹幹臉上的淚,然後再滑落再風幹!以後,厲昊南再也不會為她挺身而出了,以後,他再也不會全心全意的隻愛自己了!以後,再也看不見兒子天真稚氣的小臉了!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到脖子上,清泠泠地如冰棱鑽了進去,她的心如同廢墟,蒼涼地立在沒有陽光的隱晦天地裏,“厲昊南啊,你是不會再來救我了吧!兒子,你已經把媽媽忘了吧!那我就自生自滅吧!”


    烏墨推門出來,看見顧筱北的樣子隻覺的心裏一震,她的眼睛微微睜著,嘴角默默的牽動,淚珠凝結在長長的睫毛上,一顫一顫,好像露珠在青草上滾動。


    他凝視著她滿臉的淚痕,心裏有著強烈的憐惜,見她神情漠然的喃喃自語,他疾走幾步,輕輕的扶住顧筱北,感覺她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眼神也有點渙散,幾乎是半攙半抱的將她弄進屋裏,出乎意料的,這次顧筱北一點也沒有排斥他,也沒有掙紮,而是分外柔順地隨著他坐到餐桌前。


    “筱北,吃點東西吧,你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受不了……”


    “我讓傭人做了你最愛吃的菜,你吃點兒,每樣隻吃一點就行……”


    “顧筱北,顧筱北,你就吃點東西吧,我求你了……”


    烏墨不斷的勸說顧筱北,試圖讓她吃點東西,但是,顧筱北一句也不說,看著她精神恍惚的樣子,一種極大的不安和懊悔攫住了他的心,想來一定是厲昊南和安雅結婚的消息帶給了她傷害和刺激,他真的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如此的觸動她。


    餐廳璀璨的燈光下,顧筱北的臉色十分蒼白,她好像是十分疲倦了,輕輕用手支著桌子站起來,瘦削的身體微微帶著抖動,好像生命力及其衰弱。


    烏墨隻覺的心裏強烈地不安,他感覺到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隻能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輕輕扶著顧筱北,顧筱北依然沒有什麽反應,好像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徑直往臥室走去,到了門口,自己進去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筱北!”跟著她身邊的烏墨輕輕推門,發現門已經在裏麵反鎖了。


    顧筱北坐在床邊,看著外麵的天空,陰鬱,混沌、灰蒙,看不到邊,不知道這樣如牢籠的日子何時才是一個盡頭,前些天她還做夢厲昊南會來救她,可是現在,他結婚了,夫妻恩愛,甜蜜幸福,怎麽還會來救她?


    天色漸漸沉下來,她呆坐著,手腳都麻木了,腦子裏異常的清晰的出現一張一張的麵孔,幻燈片似的在眼前閃過,厲昊南,兒子,賀子俊,陳爽,姐姐,安雅,吳闖……最後,厲昊南和兒子的麵孔在她眼前輪番交替!


    是從哪裏開始愛情滋生,也或許它一直都是存在的,隻是,所有一切的初衷和結果,都發生了陰差陽錯的背離了,自己刻意的離婚背棄變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場作繭自縛,帶給她的完全是意想不到的絕望和傷害。


    她和厲昊南,到底該說是緣分太深,還是緣分太淺,既然相愛,為什麽又如此多劫!


    長久的憤懣,壓抑,患得患失本來就把顧筱北壓的喘不上氣,厲昊南和安雅的結婚消息,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壓斷了她一切活著的希望。


    顧筱北一動不動的坐著,在這一刻,她頭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什麽都沒有了,失去了厲昊南,失去了兒子,失去了賀子俊,她對生活已經沒有留戀,對死亡也沒有恐懼。


    其實死亡也沒什麽可怕,如果可以,她願意死在哪些劫持她的人手裏,如果有選擇,她寧願死在那艘爆炸的船上,災難瞬間降臨,沒有恐懼慌張,再也不會經曆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死亡的念頭一升起,就牢牢控製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的的左手,手腕處有一條很淡很淡的細細疤痕,太淡了,仿佛是滲透在那裏的紋路,那是自己在厲昊南最初的威逼下自殺留下的痕跡,後來自己失憶時,厲昊南找人給她做了除疤術,從此,肌膚完好如初,以為沒有人會再注意,自己在被催眠的兩年裏也從沒在意到這裏,而厲昊南,也順理成章的忘記了這一切了吧!


    但她現在記得了,那樣細小的一道傷痕,不細看,幾不可見,可是,它卻變成紋路,就如生在那裏,永遠消磨不掉。


    厲昊南,你已經忘記我為你死過一次了吧,那就讓我為你再死一次,從今後,咱們就可以永不相見了!


    顧筱北站到窗邊,今天透過濃密的密林,竟然難得的看見月亮,上弦月的清輝灑滿了整個窗欞。


    她已經不得不放棄生命了,所以,無論是自己也好,厲昊南也罷,隻要能夠讓別人感到輕鬆,不再給別人帶來困擾,自己就死得其所了!


    自己死了,厲昊南會難過嗎?


    顧筱北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那麽純真的小臉,那麽可愛的孩子,厲昊南讓他有了新的媽媽,他長大後,還會記得自己嗎?


    “兒子,你還是把媽媽忘了吧!兒子……”顧筱北不由自主的念叨,眼淚順著唇邊流下,聲音幹澀,在那遙遠的地方,自己的兒子現在已經睡了吧!


    一陣風吹過,帶著樹木的氣息,窗戶外那些高大茂密的樹簌簌的發著聲音,以前顧筱北看著這綠的發黑的茂密樹林會害怕,可是現在她不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覺,隻覺得那些葉子都在墨綠中發抖,像一隻隻翩飛的蝴蝶,在等著自己。


    顧筱北帶淚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這片樹林是布置好的雷區,自己馬上就會粉身碎骨,厲昊南,這樣的訣別你可滿意!


    ……


    躺在醫院病床上睡覺的厲昊南,忽然渾身打了個寒顫,猛然從睡夢中醒來,他又夢見了顧筱北,夢見她滿臉的鮮血,原本溫暖的笑容不見了,帶著憤怒的哭腔大喊著他的名字!


    他驚魂未定的坐起來,心裏沒來由的煩亂和不安,滿耳朵仿佛都是顧筱北的聲音,有時柔軟嗲嗲的叫自己老爸,有時又嬌嗔羞憤的罵自己混蛋,這樣的刻骨難忘,時時想起,讓他知道,某些東西,已經長成了身體裏的一部分。


    厲昊南下床走到窗前,薄如蟬翼的上弦月,如同顧筱北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多少次,他夢裏出現她的樣子,可是多少次,他又是驚唿中醒來,如此的害怕,想起兒子過生日那天自己的對她的冷言冷語,那樣不堪的侮辱,如今想起來,他都想狠狠的給自己一拳,難怪命運要懲罰他,讓他再也看不起她。


    厲昊南緩緩的閉上眼,曾經和顧筱北在一起時美好的記憶浮現在了腦海深處,筱北!一種心疼心焦到發狂的感覺從頭頂竄到心底:“顧筱北,你到底在哪裏啊?"


    厲昊南放任自己大喊出聲,筱北——


    你究竟在哪——


    筱北——


    守著病房外麵的安雅,冼誌明和阮文正,聽到厲昊南這種撕心裂肺的呐喊,心裏都惶恐不安,這是厲昊南的聲音,帶著從來沒有的嘶啞和絕望,如同失去伴侶的野狼……


    他們在門口守了一會兒,聽見病房裏再次傳來厲昊南重重的咳嗽聲,幾個人一時間神色肅然,急忙衝進病房,“哥,你怎麽了?”


    “昊南哥,要不要叫醫生?”


    窗戶打開,厲昊南聽見他們進來,迴過頭來,眼中都是血絲,整個人看著都憔悴了下去,隻有一雙清冷如霜的黑眸,映出一張冷厲壓抑的臉龐,因為劇烈的咳嗽,引起胃部一陣絞痛席卷而來,讓他忍不住的皺起眉頭,額頭都冷汗滲出,“我沒事,不用叫醫生。”


    冼誌明和阮文正急忙搶上前去,各自伸手在兩邊快速的扶住差一點跌倒的厲昊南,兩個心如磐石般的粗莽漢看著這樣的厲昊南,同時眼眶發紅,他們原本意氣風發無所不能的大哥因為顧筱北走了,他的魂也跟著走了,沒有了往日的桀驁狂野,也沒有了原有的自信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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