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嬋一早存了去見韓拓的念頭。

    可以說,從韓拓啟程刻意沒叫醒她,不肯同她告別那時開始,便心中生出這般打算。

    但她一直沒有真正付諸行動。

    其中的原因,一部分是糾結猶豫,因為不夠不自信,不認為自己可以順利完成這趟旅程。

    顧嬋遠行的經驗實少得可憐,屈指可數的數次都是有家陪伴保護,若要去找韓拓,勢必不可能有太多隨行,而且隻怕根本不會有願意讓她出行。

    早年和顧楓離家出走尋找蕭鶴年那次發生的事情,也令她明白獨自上路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雖然顧嬋性格裏有嬌生慣養者不能避免的任性,但她並不是不分輕重胡亂妄為之。

    她知道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地上路去找韓拓,又半路上出了什麽事,隻能給前線的韓拓添亂,令他擔憂分心,屆時不但幫不上任何忙,說不定還會令情況更糟。

    所以她一直壓抑著自己,不管多想念韓拓,也乖乖地留王府裏。

    哪怕經常發噩夢,一次又一次地夢到韓拓出事,每天早上哭著醒過來,也強忍著安慰自己隻不過是因為太過擔憂,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顧嬋命令自己要對韓拓有信心。

    然而精神勝利法始終抵不過韓啟一道又一道指向明確的聖旨。

    每一件事都與前世吻合起來,隻是戰場上領兵作戰的從楚王換成韓拓,顧嬋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隻是領軍之不同結果便能完全與前世不同。

    因為戰場上那是顧嬋的夫君,她不能忍受他受到半點傷害。

    於是,想去尋找韓拓的**再次蠢蠢欲動。

    這一次,顧嬋已經不是單單因擔憂想念而期望能見韓拓一麵,她心思裏存著一股決絕之意,她要和韓拓一起,生也好,死也罷,上窮碧落下黃泉,她都誓要追隨而去。

    所以,顧嬋選擇了不再安坐家中等待消息,而是踏上冒險之旅。

    傅依蘭懂得些許追蹤之術。

    雖然來源不外乎韓拓與父親教導,於她本又都是紙上談兵,從來未曾真正實踐,但架不住傳授她的本身本領非凡,再加上她天生聰慧,今日使用起來也頗有一番成效。

    兩沿途的小鎮子上換過裝,打扮得互相都不大認得出對方,一路遠遠地吊李武成他們後麵約莫一二裏距離之處。

    官道平坦無遮蔽,遙遙能望

    見前麵的隊伍,又不至於被發現起疑。

    前有李武成引路,身旁有精通武藝的傅依蘭陪伴,隻要小心些,想來不會有什麽危險。

    顧嬋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個隻能坐馬車裏的姑娘,如今韁繩握自己手裏,前路由自己掌控,無需害怕不知何時發生意外,又身不由己地被帶去到不知名的地界。

    完美——這是顧嬋下的結論。

    理想總是很豐滿,然而現實永遠骨感。

    顧嬋的完美之旅維持不過半日,便開始出現各種她未曾預料過的情況。

    首先是晌午茶寮用飯。

    該間茶寮是一對農家夫妻官道旁擺的攤子,極其簡陋。

    四根丈來高的糙木樁子釘入土地,頂端分別撐起白帆布四角拉成個棚子,四麵透風,隨處可入。

    說是白帆布,其實已有些發黑發黃,呈現出一種烏了吧唧的灰色。視覺效果不好,卻絲毫不妨礙其功能,晴天可遮陽,雨天能擋雨。

    五月下旬,暑熱難當,坐棚下陰影裏總歸比頂著太陽騎馬涼爽,顧嬋坐進去時感覺到十分愜意。

    桌椅是榆木製的,同棚子一樣粗糙簡陋。桌麵凳麵刨得光滑無刺,但並未上漆,木紋清晰可見,木節裂縫也並未修飾。

    茶寮隻賣四樣東西,茶水,菜肉包,糖包,蒸饅頭。

    棚子一角外麵有泥磚砌成的灶台,上麵一摞六個直徑三尺來寬的青竹蒸籠,每種食物蒸兩屜。

    灶台旁邊另砌一個半高的台子,台子上鋪著榆木板,老板娘就此處和麵剁餡、包包子做饅頭。

    老板提著銅皮壺滿棚子轉悠給諸位客官倒茶水。

    那茶水也是一樣粗糙,入口盡是澀味。

    不過兩出發得倉促,什麽都沒準備,幸好傅依蘭習慣馬鞍袋裏綁水囊,才不至於一路幹渴,這會有口熱水喝已經很開心,自也沒那麽挑剔。

    水喝夠了,老板娘也端上來她們點的吃食。

    農家沒有精細白麵,用的都是蕎麥麵,蒸出來的包子饅頭都是深黃偏褐色,就像腳底下踩的土地被水打濕後的顏色。

    顧嬋一看便沒胃口,勉強拿了菜肉包咬上一口,肉不知道是什麽肉,因為看不見,也吃不出味道,菜用的是路邊挖來的苦蕒菜,味如其名,是苦的。

    她掃一眼周圍幾桌狼吞虎咽的旅,默默地將菜肉包放迴盤子,又拿起一個糖包嚐嚐。

    糖□厚,蕎麥麵粗糲糲的口感便十分明顯,糖用得是紅糖,甜得膩,顧嬋勉強吞咽兩口,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這樣不行,這不是嬌氣的時候,還得騎一下午馬,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傅依蘭見顧嬋如此,連忙勸道。

    “還不餓,”顧嬋撒謊道,“應該能撐到晚上,晚上應該宿驛館吧?”

    屆時不就可以吃些像樣的飯菜。

    “或許吧。”

    傅依蘭真的不大確定,本來她以為李武成那隊會驛館用午膳,誰知他們竟然坐路邊啃幹糧。

    所以她才不得不帶著顧嬋進了這間茶寮,照舊是為了遠遠觀察他們的動向,最主要的是別跟丟了。

    照這樣下去,誰知道這些男會不會選擇幕天席地的歇一晚上,反正現天氣熱,夜晚室外還比屋裏涼爽些呢。

    不過,傅依蘭看看顧嬋因飯菜不合口便委頓下來的小臉兒,決定暫時不將這種猜測說出來,免得嚇壞她。

    她到底比顧嬋皮實些,又曾經試過跟著父親騎馬遠行,強撐著將兩種包子各吃掉一個。

    眼看著李武成那隊開始動身,傅依蘭叫老板打包了十個饅頭,再將水囊灌滿,帶著顧嬋一起跟了上去。

    顧嬋從來沒騎馬走過遠路,今日一上午騎馬經過的路程,大概比她從學騎馬起跑過的路程加起來還要多。

    當時她興奮著不覺得什麽,茶寮裏歇了一會兒再站起來,便覺得腿軟無力,可她有決心,不能半途而廢,堅持爬上馬背,還好,馬跑起來,腿上用力與走路不同,酸軟的感覺暫時緩解。

    傍晚時,李武成等再次蹲路邊歇腳。

    這迴地方荒涼,連茶寮都尋不到一間,顧嬋餓得極了,竟然就著水囊裏的茶水吃下去半個蕎麥麵饅頭。

    傅依蘭擔心的事情最終沒發生,雖然李武成過了亥時才帶隊投棧,但好歹還是宿驛館裏。

    兩個姑娘要了一間位置偏僻的上房,點了八樣菜送到房內,吃飽喝足,分別泡過熱水澡,再高床軟枕美美睡上一覺。

    第二天起來神清氣爽。

    然而這隻是精神上。

    肉.體卻沒有精神那般強悍的調節功能。

    前一晚洗澡時顧嬋看到自己大腿內側青紫一片,輕輕碰一下便覺得疼痛難忍,早上起來青紫痕跡更加厲害,不過似乎沒那麽疼了。

    於是,她

    並未聲張,照舊上馬趕路。

    這一日和前一日大致相同,除了顧嬋感覺自己大腿內側的疼痛不適隨時間流逝愈發嚴重。

    夜宿驛館時她從驛丞那裏買來傷藥。

    淨房裏褪下衣褲一看,才發現有些地方已經破皮,沾水便覺沙沙的疼,顧嬋不敢再泡澡,隻草草擦洗一番,將傷藥囫圇塗抹上去,再拿繃帶包裹起來。

    幽州距大同一共六百多裏路程,快馬兩日可到。

    李武成等押送兩箱銀票,速度需要放緩,但計劃上也不過隻多一日行程,三日便可到達。

    顧嬋想著,左右不過再堅持一日,況且疼得久了,她也有些麻木,並非完全不能忍耐,翌日起床,依舊強撐趕路。

    走不多遠,便從官道下來,轉上山路。

    “家看過堪輿圖,翻過這座山就是營地了。”她傅依蘭說著看看天色,又道:“這山不高,說不定晌午前後便到了呢。”

    “太好了。”

    顧嬋由衷迴應,但聲音直打顫。

    馬每行一步,她大腿內側便與馬鞍摩擦一次,每一次都疼得剜心般。眼淚好幾次湧上眼眶,顧嬋要麽揮手抹掉,要麽便深唿吸著強行壓製迴去。

    這會兒不能哭,馬上就到了呢。

    安然無恙地到達,再有傅依蘭作證,證明她一路都堅強又能幹,也沒犯嬌氣,韓拓就會答應讓她留他身邊。

    有這樣的念頭做支撐,顧嬋咬牙繼續前行。

    不過意誌並不能真正使身體更加強悍,顧嬋的速度越來越慢,漸漸落後麵。

    傅依蘭調轉馬頭迴來找她,“怎麽了?不舒服?臉怎麽那麽白?”

    “沒事,就是有點累。”顧嬋答道。

    傅依蘭向前張望一番,道:“那們歇會兒吧,反正山上隻有一條路,落得遠些也無妨。”

    顧嬋怕自己下馬後再沒勇氣騎上去,搖頭拒絕道:“還能行。”

    她揮動馬鞭,抽馬身上,速度陡然加快,將傅依蘭遠遠甩後麵。

    “等等。”傅依蘭催馬追上去。

    天空澹沉陰暗,不多時便淅淅瀝瀝地飄起雨來。

    翻過一座山嶺,顧嬋又開始漸漸落後。

    雨越來越大,從細密的點連.成銀絲縷線。

    兩身上都濕透了,冷得發抖,可是半山腰上,一麵是高聳入雲的山壁

    ,一麵是陡峭的懸崖,根本沒有躲藏避雨之處。

    “璨璨,快點吧,們趕上去。”傅依蘭覺得不能如此下去,雨太大了,這樣的天氣山上太危險,她們兩又落得太遠,萬一遇到什麽事,根本不會有知道,倒不如追上李武成他們,起碼有個照應,再說,反正都快到了,也不用擔心李武成與韓拓通信把她們送迴去幽州去。

    顧嬋嘴上應著,奈何身體實不濟,勉強跟傅依蘭側後方奔馳一段,再次漸漸慢下來。

    因有雨聲嘈雜遮蓋,傅依蘭初時未曾察覺,待到說話卻無應聲時,勒馬迴頭,才發現顧嬋並沒有跟上來,透過茫茫雨霧,根本見不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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