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越想越是覺得這件事不對味,江小餘來到坑頭鄉之後,整個坑頭鄉派出所的所有人都在變化。


    就連老郭也不喝茶看報了,整日裏琢磨一些經年的警務報道,做成課題文件夾放在派出所的書架上,這段時間快做了一本書了。


    杜鵬、王美娟、小丁、孫明……


    這些人的工作態度都有了很大的改變,而且是潛移默化的,並不突兀,卻讓江雪感觸很深。


    正在胡思亂想的江雪忽然覺得有人拉她衣袖,抬頭一看,胖套兒那大餅臉正直勾勾的盯著她,嚇了她一跳,小聲問:“怎麽了?”


    胖套兒張了張嘴,問:“魚兒的處分,下來沒有?”


    江雪搖頭剛要說話,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一身警裝的郝國平走了進來。


    一群人哦喲一聲,急忙站起來讓著座位,郝國平擺手笑著說:“都坐吧,都坐,這段時間辛苦了,東子現在好些了沒?”


    馬躍東咧著嘴笑,說:“謝謝領導關懷啊,我這傷已經沒事了,小傷,以後有本錢吹牛了。”


    郝國平笑罵一聲,說:“好樣的,好好養傷,將來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你做。”


    哦喲,這是在誇獎了,同時也是一種暗示,馬躍東這是因禍得福啊,最起碼省廳已經注意到他了。


    說完這些,郝國平正色說:“這次來,是有一項任務交給你們。”


    一聽任務,所有人都抬頭看過來,江雪問:“郝隊,什麽任務?”


    郝國平點頭,說:“這次案子省廳很重視,打算塑造成典型,坑頭鄉是重頭戲,你們出力不少,這次的案情報告也由你們來寫吧。”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是一愣,接著歡唿起來,尤其是胖套兒,哦喲哦喲抱著杜磊又晃又親,就連馬躍東都握緊了拳頭,無聲的歡唿一聲。


    江雪喜不自禁,忽然神色一暗,問郝國平:“那郝隊,江小餘那裏……”


    郝國平說:“這個你們不用擔心,他的處理決定還沒下來,省廳公私分明,不會寒了大家的心。”


    哦喲,又是一聲歡唿,江雪也眉開眼笑,她聽的很清楚,郝國平說的是處理決定,而不是處分決定。


    就這樣,這次案子的重點,終於重新落在坑頭鄉派出所身上了。


    江雪等人花了兩天時間抽空做出述文的過程中,馬躍東提起過專案組的事,畢竟這事兒應該是專案組的,現在換成了他們,理由是什麽?


    對於這個問題,胖套兒給出了最合理的一個答案,他嘎嘎怪笑著說:“還能有什麽理由,從立案到偵破,專案組的同誌們哪,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嗡嗡嗡……”


    胖套兒一邊惟妙惟肖的學著蒼蠅,一邊拿手鑽來鑽去的,說:“他們一頭霧水呢,怎麽寫報告?總不能腆著臉來問我們吧?”


    幾人一想是這麽個理兒,這個案子可以說是江小餘一個人給破掉的,江雪等人頓時為江小餘鬆了一口氣,這麽大一個功勞,如果因為動手打人這件事落了處分,也太憋屈了。


    專案組啃不下龔啟發來,坑頭鄉這邊沒有審訊專家,更拿龔啟發沒轍,如果再橇不開龔啟發的口,派出所就沒法繼續拘留龔啟發了。


    江雪等人無計可施,商量之下,決定還是提前把江小餘弄迴來,龔啟發是他抓來的,江小餘肯定有他的道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停職不停職的了。


    實際上江小餘現在並不是停止期,省廳也沒下這個處分文件,他之所以沒來上班,是因為心裏不太對勁兒。


    馬躍東那一撲給江小餘的衝擊很大,兩人都是傻子,可傻有傻的不同,江小餘現在真有點動搖到底要不要繼續做這個他心裏並不怎麽待見的警察了。


    不是因為係統內狗屁倒灶的事情太多,而是因為江小餘竟然不敢想象如果馬躍東真被捅到致命的地方,他會變成什麽樣。


    馬躍東醒來的時候對江小餘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媽昨天你的樣子真嚇人。


    這兩天江小餘一直在陪江小嵐,看得出來,江小嵐這兩天很放鬆,能在恆業街人民公園裏多待一段時間了,而且居然鬆開了一直拉著江小餘衣角的手。


    江小嵐的病情和傳統意義上的自閉不同,她應該是受到太大刺激而自我封閉的那一種類型,不像自閉症一樣對周圍人的感知能力差,家庭關係不太好,江小嵐對江小餘的依賴性很強,隻要江小餘在身邊,總是粘著他。


    看著公園裏蹲在枯樹下數葉子的江小嵐,江小餘有些遲疑的蹲下來,摸著江小嵐的頭發說:“嵐嵐,哥……當了警察。”


    聽到警察這兩個字眼兒,江小嵐手上動作一滯,隨後恢複了動作。


    江小餘知道江小嵐在聽,笑得很燦爛,這種笑容隻有江小嵐一個人見到過,包括吳老在內,都沒別人見過江小餘這種笑容。


    這個賤賤的、痞痞的刁民,居然有這樣純淨的一麵。


    “哥知道你不喜歡警察,哥也不喜歡,不過哥更恨那些壞人,哥要把所有壞人都抓起來,好不好?”


    江小餘像是在喃喃自語,實際上江小嵐也不會迴答江小餘的問題,她已經有兩年沒有和江小餘說過話了,兄妹倆唯一的交流就是一隻抓著江小餘衣角的手,和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


    公園的一個角落,一個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女人遠遠的看著江小餘兄妹,手裏把玩著一個數碼相機,不時對著兩人調整一個角度,卻遲遲沒有按下快門。


    江小餘停了片刻之後,自嘲一聲,說:“哥當了一個月的警察,破了兩個懸案,其中有一個是跨六市的入室盜竊案,嘿,哥厲不厲害?”


    自言自語的江小餘沒有注意到,江小嵐的手已經停止了動作,眼睛裏閃過一絲掙紮,抬起頭來看著江小餘,緩緩開口:“哥……棒!”


    很簡單的兩個字,聲音輕柔,發音有些艱難,卻不啻於兩聲驚雷炸響在江小餘耳邊。


    江小餘豁然轉頭看向江小嵐,發現江小嵐的嘴角有些抖動,似乎想笑,似乎要笑,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無意間掃到江小嵐那一雙真摯純淨的眸子,江小餘心裏那根最柔軟的弦似乎終於被觸動了,忙不迭扭過頭去,咧著嘴笑的很難看,眼淚卻止不住流下來了。


    喀嚓,一聲快門,捕捉了一張難看的笑哭臉,和一個天真的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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