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建成聲音不大,偏生場中寂靜無聲,所以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落到了旁人的耳朵當中,即便是站在遠處的淩子寒,也聽見了。


    他微微一愣,腦子一時之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哥哥?


    楚軒是青姑娘的哥哥?


    楚建成什麽時候又冒出了一個女兒出來?


    秦燕兒站在淩子寒的身邊,瞧著麵上神色萬千變化的淩子寒,忽的就笑了。她的笑裏含著譏諷,含著酸意,含著對淩子寒的失望,甚至還夾雜上了一絲的恨意。


    走到如今的地步,在心底裏,她該是感激的,可是如今,此情此景,又該如何讓她心生感激之意!


    肚子裏的孩子似乎也受到她情緒的影響,頗為不安的動了一下,扯的她的內髒生疼。秦燕兒痛苦的輕哼一聲,卻仍舊沒有將淩子寒落在楚青身上的視線給拉迴來。


    她忽然就笑了,嘴角緊緊的繃著,帶著一股子的決裂。


    “夫君,”她輕聲道。


    “怎...”淩子寒有些茫茫然的迴過頭來看著她:“燕兒,怎麽了?”


    秦燕兒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笑的淒然:“你可知你眼前的神醫姑娘,究竟是誰?”


    她說的極其隱晦,淩子寒一時之間想不過來,有些疑惑的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覺得她今天好象有些不對勁。


    畢竟是自己帶迴來的女人,這兩天又變成了能夠與他相守一生的妻子,半生的願望已然達成,淩子寒一時之間抓不到重點,隻能用詢問的眼神示意秦燕兒繼續說下去。


    這邊秦燕兒冷笑連連,而與楚建成對視的楚青微微挑高了眉頭。


    她摩挲著茶杯,上好陶瓷的砂砂感摸起來很有感覺,讓她禁不住越發的用指尖的敏感去摩挲出杯子上彩繪出的線條。


    她不出聲,楚建成就那般望著她也不出聲。四周眾人早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一個比一個安靜的屏住唿吸的看著園中對視的兩人。


    楚青心中覺得有些好笑,這楚軒可是斷的子孫根。她要如何救?救這個字也許不對,或者應該說,她該如何給他接上?


    就算她有那個本事給他接上吧,這古代哪裏有那麽精準的儀器供她使用?


    所以並非是她不肯救楚軒,隻是沒那個技術啊!


    山中鬼雖然不屑於楚青,不過對於敢於冒著生命危險進來的人他還是有一絲的興趣的,隨即視線便落到了擔子上的楚軒身上。


    他被一襲白被緊緊的蓋住了被子,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連連,從外表上看,實在是看不出受了什麽大傷。


    難道是中了毒?


    山中鬼微擰起眉頭,直到他的視線落到楚軒胯下處那滲出來的血跡時,微微一愣,隨即便黑了臉。


    皇甫元澈不是醫者,但也看見了那抹血跡,轉頭看向一邊山中鬼的神色時,答案便已然在心中明了。


    他忽的勾起唇角輕笑一聲,拿起麵前的茶杯,一雙黑瞳帶著一絲的戲謔,轉向了那淡定的坐在那裏認真糾結的女人。


    她麵上的神色真的是在糾結,很明顯,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瞧的出來。


    所以很多人直接就認為了,不是這個神醫不醫,而是這個楚軒有什麽難以讓人啟齒的病,所以那女子才不肯出手。


    隨後眾人的探究的視線都落到了楚軒的身上,心思玲瓏之人一下子便瞧出了端倪,麵上一個個的都露出了古怪之色。


    就連坐的離她那麽遠的老皇帝都瞧見了。


    若非是宸兒,他怕是早就知道眼前的這個自稱神醫的女子的身份了。奈何宸兒捂的實在是緊,如今恰巧他不在,那豈不是一個機會?


    老皇帝當即便開口道:“姑娘為何不治?”


    “皇上,”他話音剛落,文潄嬌滴滴的聲音忽然傳來,見老皇帝的視線望過來,她有些無辜認真道:“怎麽楚大人剛剛讓神醫姑娘救救她哥哥?這兒離的有些遠,不知道臣妾有沒有聽錯?”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又何況是老皇帝?不過看著楚建成那模樣,老皇帝權當是他人糊塗了,隨口而言,如今被文潄這麽刻意的一提醒,他心中微微一跳,腦子裏那根斷掉的弦似乎開始隱隱的要連接起來的意思。


    就在眾人都疑惑的時候,楚瓔珞忽然悲唿一聲,跟著楚建成一同跪在楚青的麵前哭著道:“姐姐!哥哥如今有難,你怎能見死不救?你是不是還在怪爹爹?姐姐,其實,其實這怪不得爹爹啊,爹爹也是有苦衷的!”


    她哭的極富感情,仿佛真的有什麽天大的委屈一樣,也不管旁人投過來的詭異的神色,繼續哭喊著:“這些年爹爹一直都在找尋你的下落。當年你懷著孩子就那般消失不見後,爹爹就後悔了,後悔沒有把你給接迴來。其實懷了孩子又如何,把孩子生下來又如何?爹爹那個時候就已經想清了,隻不過,隻不過。”


    她哭的太厲害,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架勢:“隻不過爹爹想清了,你卻是不在了!其實你一開始出現在天陸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將姐姐認了出來!可是我們不敢上前去認你,就是怕你心中懷恨,恨我們當年不作為,恨我們當年沒去找你!”


    “姐姐啊——!”


    楚瓔珞大哭的實在是太過於悲傷,以至於在場的官員帶過來的女眷中有些人都開始抹起了眼淚,那有些還沒有出嫁的,多愁善感的,竟然開始低低的跟著楚瓔珞一起哭了起來。


    場中低泣之聲此起彼伏,一時之間竟然充斥著無比悲傷的氣氛。


    而與這悲傷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在場的天陸皇朝的官員們那近乎詭異的神色了。


    楚建成一聲你哥哥,楚瓔珞一聲姐姐。再加上那聲情並茂似是在解釋其實是在揭發的陳述語句,瞬間就將這些個人的被塵封的記憶鮮活的顯現了出來。


    楚家有女懷了孕還消失不見的,被傳的那個被雷劈死的女子不就是那個嫡女楚青麽!


    那楚青沒死?


    還成了神醫?


    眾人的視線落到了楚青的身上,顯然有些接受不了,一個個探究的看著她蒙著麵紗的臉,其中表情最震驚的,無疑就是淩子寒了。


    秦燕兒在他身邊冷笑一聲,低著聲開口道:“夫君,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怎麽就那麽巧,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就被你遇上了呢。傳言那神醫的性子孤傲不已,怎麽就那麽好心的隨你迴來給我治病呢。”


    她壓著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又會如何之巧,她給我瞧過病之後,我們的不穩的孩兒忽然就穩了呢。”


    “夫君啊,你可曾想過,她為何要單單向你要了荷香那個丫鬟?”


    淩子寒聞言,臉色瞬間煞白。


    “沒錯,夫君,”秦燕兒視線轉上,看著他俊逸的側顏:“她楚青迴來了,她要報複我們。她攀上了宸王的這顆大樹,要來報複我們!”


    “不可能.....”淩子寒忽然搖了搖頭,腦子裏突然就想起了當年迴府之時見到的楚青的模樣,那時的她麵黃肌瘦,沒有一絲活氣,哪兒像現在這般,萬丈光芒?


    楚瓔珞突然又悲傷的大喊一聲‘姐姐’,竟然跪著朝楚青那邊爬過去,就在到楚青的身前時,她忽然身子一歪,眾人眼尖的瞧見她的膝蓋竟然磕到了紗裙,登時她的身子一個不穩,楚瓔珞尖叫一聲,眼底閃過一絲的冷意,伸手一揮,一下子就將楚青麵上的薄紗給扯了下來。


    麵色白皙,齒白唇紅,一雙微微上挑的長眸泛著吸引眾生的光芒,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楚瓔珞看。


    眾人仿佛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好一個絕代佳人!


    楚瓔珞一時之間愣住了,眼底的妒意瘋狂的生長,怎麽遮都遮不住。


    皇甫元澈端著杯子的手頓住,這還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瞧見她的容顏。比起那一晚的幽暗,更添了一抹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他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的暗芒。


    至於楚青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畢竟這個時代女子出牆很是嚴重,又何況像楚青這般懷著孽種還敢迴夫家的惡心女人?


    難怪當初在聽見‘楚青’二字時,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腦子裏浮現君清宸的那張臉,皇甫元澈微微擰眉,望向楚青的視線,帶著一股的探究。


    淩子寒的身子猛的僵信。


    楚青似乎察覺到了他不同尋常的目光,將場中眾人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她忽然緩緩的轉過頭來,黑色的瞳看不出一絲的波瀾,少頃,竟然朝著他淡淡的笑了。


    那一笑如道驚雷,一下子將淩子寒劈了個粉碎!


    然而那笑不過一瞬之間,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然轉迴了頭。似乎沒有瞧見楚建成那雙空洞中泛著對她恐懼的目光以及楚瓔珞那雙看著她的陰毒目光,還有身後那道強烈的,充滿著世間最深恨意的目光。


    她竟然緩緩的,端起手中的茶杯,轉抿了一口,聲音不大,可甚是清脆悅耳:“姑娘眼神兒莫非不好,我哪裏是你姐姐了?”


    楚青當年大婚的時候,曾經因淩子寒沒有出現而自己掀了蓋頭奔出府門前豈圖去挽留淩子寒的!


    當時有很多的人在場,她麵色雖然紅潤了許多,但模樣還擺在那裏,早在她麵紗掉落的瞬間,就有很多人認出來了!


    然而她竟然當著他們的麵,否認自己的身份!?


    很多人都已經開始交頭接耳低語起來,然而楚青卻跟沒聽見似的,仍舊淡笑的看著楚瓔珞:“你若是想用這法子激我救你哥哥,那還真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救,而是即便你將天下的醫者都找過來了,都沒人能夠救得了他!”


    實話,這真的是一句大實話!楚青心裏默默道。


    然而眾人的議論和她心裏的話,淩子寒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個聲音,隻有兩個字。


    楚青,楚青,楚青,楚青。


    那個是他妻,在家等著他歸去的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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