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就這麽閑扯了起來,有時牛頭不對馬嘴,也能接的上腔,很是投機。韓邈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對韓遐道:“太學的齋舍修得如何了?”提到這個,韓遐頓時來了精神:“正在修葺,年後開學,應當就能住進新屋了。”之前的太學,隻在錫慶院西北隅有幾間齋舍。仁宗朝的慶曆變法失敗後,就未有人修繕,早已破敗不堪。前些日子,韓相公向天子進言,擴建齋舍,增加太學生員。天子應允,把錫慶院朝集院整個劃歸太學所有。這一下子,校舍擴建數倍,可把太學上下的師生高興壞了。這明顯是要重振太學,說不定還有什麽大動作呢。提前進入內舍的學子,可占盡了先機。韓遐比旁人更清楚,這太學改製的緣由,故而也更期盼新學年。若是內舍當真另辟上舍,他定然也要考個上舍名額出來才行!韓邈並沒詢問他學業上的事兒,反而笑道:“若是如此,明年怕就要寄宿太學了。新婦在家,可要寂寞了。”韓遐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過完年,他就該迎親了,若是住在齋舍,可不就要與新婚妻子分開了嗎?這話頓時引來了韓老夫人關注,趕忙對韓遐道:“還有老身陪著新婦呢,遐兒莫慌。”他根本就沒慌啊!韓遐哭笑不得,也隻能乖乖謝過祖母。一家人聚在一處,少不得其樂融融。然而年關將近,內外都有不少事情。韓邈忙的腳不沾地,甄瓊卻徹底閑了下來。這處宅邸裏連個丹房也沒,根本沒法開爐,他無所事事之餘,倒是陪在韓老夫人身邊,見識了不少宋朝風俗。譬如交年節時,請道人誦經。甄瓊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邊的道人,是如何誦經施法的,看起來倒是跟他們那邊的神道教有些相似,都是天庭仙班那一套,跟大道毫不相幹,更接近佛教的說法,什麽生前死後,請神送鬼,神神叨叨的。他當年就沒怎麽接觸過這些,極感興趣,跟在那道人身後,看得專注。甄瓊跟得這麽緊,簡直跟挑釁差不多了,祐神觀的道士卻不敢多說半個字。如今東京城大小宮觀,哪個不知淩霄處士的名頭?這等連上清派都能隨意發落的人物,又豈是好惹的!心裏畏懼,他施起法來倒是更為盡心,惹得韓老夫人連連誇讚,送了他不少銀錢。之後的祭灶、儺戲、燒火盆、掃塵等等,也是別開生麵,熱鬧非凡。轉眼餘日過盡,到了除夕。天剛剛暗下來,外麵就是炮聲一片,震耳欲聾。“院裏沒有高樓,倒是看不到外麵的煙花了。”韓邈笑著道。“來了東京,還看什麽除夕煙花,自然要等上元節了。”韓老夫人聽著聲聲爆竹,眼都笑眯了起來,“今年你們可要好生逛逛燈會,莫錯過了良宵。”“太婆放心,小子都安排好了,定讓瓊兒玩的舒心。”韓邈答的坦蕩,分毫也沒有羞臊的意思。甄瓊也不甘示弱:“等我迴頭也製兩款好玩的煙花,拿來給老夫人玩耍。”韓遐瞅了眼一唱一和,逗得祖母直笑的兩人。幾日相處,著實讓他心頭別扭下去了不少。甄瓊這小道,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人。雖說不通俗務,但勝在坦蕩率直。他家兄長心思深沉,喜歡這樣的人,倒是不出奇。更別說,他還是天子親封的淩霄處士。若細論起來,反而是兄長這個商賈高攀了。然而這念頭一興起,韓遐就在腦中搖了搖頭。兄長才幹卓絕,為了家業才棄學從商。他不能辜負兄長的嗬護,一定要考出個功名,讓兄長以他為傲才行!韓遐心頭波瀾起伏,韓邈也沒有表麵上那麽平靜。含笑陪著家人吃過了晚飯,又取了戲耍的東西。這時候甄瓊那跳棋倒是有了用處,可以四個人一起玩,又簡單有趣,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東西。韓老夫人棋藝跟甄瓊仿佛,又有兩個孫子讓著,玩的相當開心。還時不時有管事家的孩童跑來,在她麵前撒嬌耍憨,討要果子。韓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撒出去不少銅錢,還親自帶了一家人,去院裏放炮。今年出了喪期,兩個孫兒又都有了歸宿,這除歲的夜晚,也平添了幾分喜樂,讓韓老夫人的笑容裏,少了些感傷。因“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的習俗,這除夕夜,兄弟倆是一定要守滿的,甄瓊也是個能熬的人,開開心心跟著兩人一起談笑吃東西。一直熬到了更鼓敲響,鞭炮大作的時刻。這才吃了年餺飥,各自迴屋。沒了家人,韓邈牽著甄瓊的手,把他帶進了自己屋中。關上房門,他笑著對甄瓊道:“瓊兒可還記得去歲的今夜?”甄瓊哼唧了聲:“怎麽不記得,我還以為你要跟我‘秉燭夜談’了呢,誰知道竟然是分潤。害得我一夜都沒睡好!”韓邈話聲一滯,忍不住伸手掐了掐甄瓊的臉蛋:“幸好我不知道。”若是當時就知道了,他萬一意動,跟這小道簽了身契。如今兩人之間,肯定換了副模樣,哪還有這般親昵?甄瓊嘶了聲,嘿嘿一笑,撲到了韓邈懷裏:“今年也可以秉燭夜談嘛,遲點我不在乎的!”笑著把人從身上扯了下來,韓邈道:“先別忙,我讓你看些東西。”說著,他把人帶到了桌邊,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紙,放在了他麵前:“這是房契。寶應觀旁的那間屋,我落在你名下了。”新房子早就買了,距離寶應觀隻有一條街,走著都能走到。是個兩進的院子,還有個庭院。因為位置偏僻,比之前的院落大了不少,就是沒有丹房,讓甄瓊有些遺憾。誰料這房子,竟然落在他名下了!甄瓊大吃一驚,拿起房契仔細看了看,果真是他的名字。茫然的抬起頭,甄瓊道:“我已經有道觀了啊,為何還要送我房子?”韓遐笑了笑:“你那道觀是官家賜的,萬一哪一天去職了,豈不又要無處容身?房契先收著,以後我常去你那裏住,不也挺好?”這可戳到了甄瓊的心窩上,他雙眼一亮,連連點頭:“好!邈哥隨便住!隻給你一人住!”這話讓韓邈笑出了聲,咳了一聲,又道:“你那存折拿來,我給你記上今年的分潤。”甄瓊立刻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本本,遞了上去。韓邈挑了挑眉:“看來你沒忘啊。”分潤這麽大的事兒,他怎麽能忘呢?隻不過原以為今天會看到一堆金子銀子,沒想到韓邈直接就存在折上了。這麽樣似乎也不錯?就見韓邈在那小本上寫了一行字,又取出印信,蓋上了章。這才遞了迴去。甄瓊開心的接了過來,打眼一看,就愣在了那裏。“六……六萬貫?!”他嚇得直接從凳子上蹦了起來。開什麽玩笑,朝廷給撥的經費,連修繕道觀,新建丹房的錢都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萬貫罷了。韓邈竟然直接給了六萬貫!“這是總賬的十分之一,自然多了些。”韓邈笑道。去年他給的,是分潤,也就是純利潤的十分之一。而今年,他是按幾家鋪麵的總賬算的。也虧得是寫在這小本上了。若是取出來,能抽空韓家所有店麵的現銀。這遠遠超出了應該的分潤,甚至高到了一旦甄瓊離開,就要讓他傷筋動骨的地步。若是年複一年都如此,他的身家,將會有小半落在甄瓊身上。官家能給甄瓊的,他確實比不過,但若隻論錢財,他誰也不懼!沒人比他更清楚,瓊兒是愛錢的。若是這錢能留住他,他不介意多給一些。誰料震驚過後,甄瓊卻突然搖了搖頭:“太多了,我不能要。再說如今我都有道觀,有俸祿了,也不需要這麽多錢了。”韓邈麵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就像最怕聽到的東西,在耳邊響起。甄瓊愛財不假,但是他要錢,是為了煉丹。若是能安安心心煉丹,錢多錢少,對他而言就沒什麽意義了。寫在紙上的,放在庫中的,終究隻是個數字罷了。若是連錢都不起作用了,他還有什麽能留住這小道?甄瓊看著韓邈的麵色,像是突然醒過了味兒:“邈哥為何突然給我這麽多錢?可是擔心什麽?”沉默了良久,韓邈輕聲道:“瓊兒都有道觀、賜號了,若是有朝一日想要離我而去,當也不難。”難得動了動腦筋,甄瓊困惑的問道:“那若是我拿了錢,迴頭還要走,邈哥豈不是人財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