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眾臣:“……”這讓人怎麽放心!幹咳一聲, 趙頊對身邊內侍吩咐道:“丹爐再往遠處挪挪,擱在下風處。”說完, 他又扭頭對甄瓊道,“甄道長也小心, 萬萬不可傷了。”天子還是很體貼的嘛。甄瓊如今也算是個製酸油的熟手了,倒不太害怕炸。就是有些東西,須得用自己的才好。想了想, 甄瓊道:“護心丹原料腐蝕性特別強, 得用玻璃器皿裝著才行。還有些別的器具,也請官家派人一並取來。”趙頊:“……”“腐蝕性”這詞聽起來就不怎麽吉利啊。煉出的丹藥當真能吃嗎?然而治胸痹的救命藥,又讓人割舍不下,趙頊歎了口氣,還是命人去取甄瓊要的東西。這些都安排妥當了, 就要找來太醫和道人旁觀煉丹了。太醫好說,非但太醫院裏要來人,還要把之前驗藥的老太醫召來,問問這段時日驗出的結果。至於道士,就不太好選了。京城裏就沒什麽特別有名的金丹門派,饒是真宗皇帝那樣崇道的,也不曾服丹,誰知來人的丹術如何?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人選,趙頊便問道:“驗丹的人如何挑選呢?”韓琦道:“上清派也有煉丹的手段,本身又是符籙大宗,不如請位高功前來。”懂得丹藥,但非金丹門派,就沒有利益衝突了。應當也能公允些吧?趙頊聞言頷首,命人去宮觀請人。都安排妥當了。一群人就遠遠坐在水閣裏,準備觀瞧如何煉製靈丹。※“天子命吾等去禦前驗丹?”接到了小黃門帶來的口諭,上清觀的住持玄遠子心頭一凜。東京城裏這麽多道觀,怎麽就點到他了呢?若是以往,能被天子看重,是件與有榮焉的幸事。也是彰顯上清派威名的大好時機。但是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剛剛陰了那小道一把,就被叫到禦前,看對方煉丹。怎麽看都有些蹊蹺啊!對弟子使了個眼色,王道人趕忙一攏袖,不動聲色的遞了塊銀在那內侍手中:“敢問中貴人,天子因何選吾等呢?”那內侍捏了捏手裏的銀塊,放緩了表情:“仙長無需擔憂。是韓相公向天子推薦的上清派,隻要秉公驗丹即可。”怎麽能不擔心!聽到“韓相公”三字,上清派幾人背上都冒出了冷汗。為了排擠那小道,他們可是散布消息,讓韓相公的政敵拿住了把柄。轉頭就被韓相公薦到禦前,能是好事嗎?這可怎麽辦?王道人六神無主,看向師父。玄遠子倒是沉穩些,微微一笑:“既然是天子傳喚,老道親去好了。”比起弟子們,還是他去穩妥些。不敢怠慢,玄遠子換了身衣冠,帶著兩個徒弟,前往宮城。身為在上清派在東京的主事,玄遠子的賣相自然也是上佳,鶴氅翩翩,黃冠高挑,還有潔白須發,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來到禦前,讓眾人眼前均是一亮。趙頊含笑道:“有勞道長走這一遭。朕知上清派精通符籙,不知諸位可擅長丹術?”玄遠子微微欠身:“啟稟官家,老道幼時也習過丹術,隻是此法假外物,不能精深,這才轉修符籙。”符籙門派對於金丹術的態度,趙頊並不覺得奇怪,反倒認為如此更好。若是來個金丹門派,說不定會嫉妒甄道長,惡意詆毀,或是為了迴護煉丹術,欺瞞矯飾。換個不相幹的門派,想來也穩妥些。“如此甚好。今日甄道長要煉製一味靈丹,須得懂丹術的人在旁觀瞧才行。還請道長代勞。”趙頊指了指院中擺著的丹爐,笑道。竟然不是查驗丹藥,而是看煉丹的過程?玄遠子心頭一凜,警醒起來。這可有些不對啊。若真有什麽靈丹,又豈能隨便讓旁人看了去?他丹術雖然不是太好,但是記性不差。若是讓他看了煉丹的過程,頃刻能學的七七八八,對那小道,可是個折本的買賣。還是韓相公別有深意,想要試探背後下手的究竟是不是上清派?偷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的韓相公。老道神色一凜,鄭重道:“貧道謹受命。”今天是萬萬不能使壞了,看那小道煉丹,也不能瞧的太細,以免讓韓相公生出疑慮。隻要行事大度,不留破綻就好。老道持著拂塵,擺出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走到庭中。甄瓊已經等了好久了,見人終於到了,不由舒了口氣:“你坐這邊就行,一會記得閉氣啊。”閉氣?玄遠子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問,甄瓊就戴上了口罩,一挽袖子,開始點火煉丹。玄遠子臉都綠了。怎麽還戴個布巾遮麵?對了,閉氣!莫不是有毒?也顧不得什麽仙風道骨了,他趕忙也舉起袖子,遮住了口鼻,心頭大罵。煙氣都有毒,這忒麽算什麽靈丹?然而心裏惶恐,他也不敢挪開視線,就瞅著那小道跟個夥夫一樣又是扇風又是翻炒,忙得不亦樂乎。還真有毒煙啊。看著甄瓊又把布巾戴上了,趙頊也鬆了口氣。好在他有先見之明,早早讓人把丹爐擺遠了。唉,這甄道長什麽都好,就是煉丹總是不知所謂,看著怪嚇人的。收迴視線,他對剛剛進宮的老太醫道:“馬翁這些時日驗看護心丹,不知可驗出了藥效沒有?”馬老太醫七八年前就已經離開了太醫院,但是醫術並不減當年,還擅長治心疾,也是名聲在外的神醫。麵對天子垂詢,他也不做隱瞞:“那護心丹,老朽尋了七八個病患試藥,效果當真不差。心痛發作時,隻要壓在舌下一丸,就能緩解病痛。有一例麵青脈弱,險些猝死,連吃三丸,才救了迴來。”“當真如此有用?”趙頊訝然道。他以為“起死迴生”隻是傳聞,沒想到竟然真有奇效!“有大用!隻是此藥並非仙丹,也有藥石不能及的時候。有一例病患,前兩次服藥還有用處,最後一次突發真心痛,汗出不休,手足青過節,服藥也迴天乏術。”馬老太醫長歎一聲,“不過心疾乃絕症,能讓必死之人多活數月,已勝過世間大多數良藥了。”老太醫說得沉重,圍在一旁的朝臣們,卻個個目光炯炯。能立於垂拱殿上的,年齡都不會小,更是有幾個已經有心疾的征兆了。就算自己沒有得病,家裏說不定還有老父老母呢。先不說孝不孝順,能讓雙親多活一年半載,可就是丁憂和入兩府的區別了,哪能不在乎這救命的靈丹?齊刷刷的,眾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小道,那不講究儀態的模樣,看起來也不覺的紮眼了。當然,玄遠子還是覺得紮眼的要命。就見那小道搗鼓了半天,才開了爐,從水鼎裏取出了一種無色液體,又投了些像是白鹽的東西,繼而取石灰和煤粉煆燒,也不知到底想煉什麽。他隻能強自記下投入的藥料和大致配比,又不敢瞧的太細,惹人生疑。還要捂著鼻子,躲開飄散出的毒煙,實在是狼狽不堪。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皿,就跟不要錢一樣折騰,讓人玄遠子牙都痛了。也不知這是必須的,還是小道拿來禦前炫耀的。想要配這麽一套,少不得也要幾十萬錢吧?還未必能買到呢。在丹爐裏折騰完,又見那小道又擺出了一口大鍋,倒了好些油脂進去,又加了些透明粘液,熬煮了起來。豬油的味道倒是不差,但是這到底是熬什麽的?他方才煉出了三種水液,也不知加的是哪種,當真讓人捉摸不透……甘油分離還有些時間。甄瓊熬好之後,趁著停火放涼的功夫,取了硫酸和鹽加熱水凝,製出了點鹽酸,隨後把鹽酸和製好的硝酸配到了一起。這都過去好久了,天子他們可能等急了吧?不如先弄得東西助助興,說不定也會讓天子開心呢。想到這裏,他拿起那個小小玻璃杯,走到了亭子前,介紹道:“官家,這是另配的一種藥液,名叫王水。連金子都能融呢!”說著,他從袖裏摸出了一小塊金子,投了進去,又用玻璃棒攪了攪,那塊金子就輕輕巧巧的融了個幹淨。“嘶……”水閣裏,一片連綿嘶聲。這玩意當真是配藥的?毀屍滅跡都夠用了啊!趙頊都被嚇住了,又怕甄瓊拿的那塊並非純金,趕忙又從腰間摘了個帶鉤下來:“用這個再試試!”啊?甄瓊從內侍手裏接過那帶鉤,呆了半晌,弱弱道:“這裏麵已經融了我的金子了,要是融了帶鉤,待會兒提煉出金子,可就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