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知道火藥顆粒需要水舂,具體怎麽做,真沒研究過。畢竟這種東西屬於管製品,就算是道觀輕易也不會碰的。不過觀察如此細致入微,又善於實踐,火藥粒對他而言應當也不算什麽吧?有了甄瓊的認同,蘇監事也欣然頷首,又請他去最裏間的配藥坊。這邊就沒有人來人往的吵雜聲了,隻有幾個年長些的匠人,正小心翼翼的稱量來料重量,按照配比混合在一起。“配好的藥料,都會用瓷瓶承裝,放入庫內。這裏嚴禁明火,也禁止堆疊藥罐,出入都要登記搜身,還有防火、防炸的土牆。道長覺得如何?”帶著甄瓊看了一圈,蘇監事才問道。“不錯不錯。”甄瓊邊看邊點頭,這防護可比自己想的牢靠多了。明麵上的安排就不用說了,竟然連煙塵都考慮到了,時不時在庭中灑水,可以避免出現粉塵,又稍稍遏製了靜電。也不知是碰巧而為,還是這蘇監事也知道粉塵和靜電的危害。四下看了一圈,甄瓊總算找到了個漏洞:“這屋舍建的牢靠,距離其他工坊也足夠遠,但是少了引雷柱,若遇到雷火,還是有一定危險。”“引雷柱?”蘇監事愣了一下,反問道,“可是鎮龍、銅瓦之類的東西?”房梁上的鴟吻,就是用來防雷的,故而也有“鎮龍”之稱。銅瓦更是唐時傳下來的避雷之法,乃是在屋頂裝一片銅質的魚瓦,以防雷擊。甚至還有些寺廟修塔時,會修一條直通塔底的雷公柱,把天火引入地底“龍窟”。隻是沒想到,這樣低矮的工坊,也須得設置此物。“這裏畢竟是火藥庫,不太方便在屋頂裝避雷針,還是穩妥些更好。離遠點修一個高點的銅柱,雷雨時引走天火就行。”甄瓊見他有些不明白,便解釋道。蘇監事聽了,卻皺眉反問道:“那避雷針,又要如何裝呢?”等等,這邊不會連避雷針都沒有吧?甄瓊突然反應過來:“所謂避雷針,就是在屋頂放一個又高又尖的銅器,再引一條銅絲,埋入土中。閃電會被金屬吸走,散入地下,就不會遭到雷擊,引燃屋舍了。”蘇監事沉吟了片刻,突然念了一句:“雷震公稽山陰恆山保林寺,刹上四破,電火燒塔下佛麵,而窗戶不異也。雷電喜金不喜木,這般簡單的道理,還要道長來教,實在讓人羞愧。”見他一副受教的模樣,甄瓊不免又有些得意,輕咳一聲:“若是實在怕天火,還能用‘不灰木’製成瓦,鋪在房頂。”蘇監事顯然也知道水火不侵的“不灰木”,立刻點頭:“多虧道長提醒!若此物有用,也當稟報官家才是。”當年玉清昭應宮就是雷火燒幹淨的,若是避雷針和不灰木當真有用,官家也會欣喜吧?自覺受教,蘇監事歎道:“本以為道長隻長於煉丹術,未曾想對於這些也有研究。我正巧命人製了兩樣新火器,不知道長可否賞臉一觀?”甄瓊向來隻窩在丹房,還真沒見過用於戰陣的火器呢,立刻興致勃勃的點了點頭。既然是實驗新火器,就不好在作坊裏了,眾人又轉到了遠處的校場。那仿造的城門還沒建好,竟然還要挖出護城河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天子還沒放棄用炸城牆的念頭。幾人也不停留,徑直走到了更深處的靶場。泥土搭起的台麵上,擺了一溜羽箭。每支箭頭上都栓了個像是炮仗的竹筒。也不用弓弩,就豎在支架上,還有長長引線。“這就是新製的火箭,道長且先看看。”說著,蘇監事命人點燃了引信。隻聽“嗖嗖”幾聲,火箭飛了出去,猛地紮入了遠方的草堆,燒了起來。這尋常無比的火箭,卻讓甄瓊挑起了眉頭:“可是竹筒裏分成兩室,填了火油?”這火箭飛出的時候,隻有一聲長長銳響,並無爆炸聲。落在草堆裏的時候,燃燒的也特別猛烈,那個竹筒應當做了什麽手腳。蘇監事笑道:“果真瞞不過道長。這火箭稍稍改動了方子,以炸藥的反衝之力為引,使得火箭飛得更遠,下墜時引燃火油,若是襲營,能有奇效。”說著,他又命人取來了另一樣火器:“還有此物,與火箭相仿,卻未裝火油,而是改了煙花。”這支火器跟火箭就大不相同了,並非放在架上引燃的,反倒被兵士持在了手中。點燃藥撚之後,從紙筒裏嗖的一聲竄出了團火,到了天上才轟然炸開,竟然還是紅色的。這不是竄天雷嗎?甄瓊有點懵,這算啥武器?蘇監事見他不解,耐心道:“此物是傳信用的。若是大軍分兵,配合千裏鏡,能有大用。”如今幾路兵馬同時行動,靠得隻能是彼此默契。若是有這樣的信號彈,豈不能探知友軍是否到位?若有遇到敵情,也可以用以此為信,不至於被人打個措手不及。甄瓊恍然:“那還是多做幾種顏色更好。我這裏也有方子,你們可以參詳。”見甄瓊隨手寫下的兩個方子,蘇監事當真是歎服:“多虧有道長指點,如此一來,設計火器就事半功倍了。”想了想,他又有些猶豫的開口:“我近來還在思量一件事。藥料放的少了,能推動火箭飛遠。而藥料放的多了,又能炸的山石開裂。那若是不多也不少呢?能不能借由反衝之力,射出些東西……”這不就是火炮嗎?他還沒說完,甄瓊就明白了過來:“當然能啊。銅管鑄炮,若是夠大,說不等能炸垮城牆呢。”對方眼眸一亮:“道長也覺得此事可為?”呃,甄瓊突然卡殼了:“這個,做肯定是能做的,但我不懂製炮啊。”他雖然知道有火炮這個東西,但是根本沒做過啊。炮膛怎麽處理,引線怎麽埋置,乃至要裝多少藥料不至於炸膛,或是炮口要抬到哪種高度,才能打中敵人,他根本一頭霧水。蘇監事卻正色道:“無妨。還請甄道長隨我入宮,向官家稟明此事。”於是,甄瓊就又進宮了。“道長所言的火炮,當真能做出?”沒想到甄瓊剛上任,就帶來了好消息,趙頊也是喜出望外。之前用炸藥攻城的念頭落空,著實讓他沮喪。誰料竟又冒出了更好的!若是真有能隔著老遠就炸塌城牆的殺器,何愁西夏不平?!甄瓊趕忙道:“炸塌城牆怕是有點難。藥料太多,說不定沒炸死人,先把自己炸飛了。官家還是讓人先從小些的炮做起吧。”“小的能有什麽用處?”趙頊不由皺了皺眉。打仗他是不懂,但是大炮危險還是小炮危險的道理,他總是懂的。輕咳一聲,甄瓊道:“若是炮小,不就能讓馬馱上戰場了?放在陣前開兩炮,似乎也行的。就是炮彈不比弓弩,射程全要靠算的,得找人來算好才能上陣……”他剛說完,身邊站著的蘇監事就對天子拱手道:“隻要製出火炮,臣能算出射程。”甄瓊震驚了!怎麽迴事,這家夥連彈道也會算?不就是一個軍器監監事嗎?誰料天子一點也不懷疑這人的能力,撫掌笑道:“蘇卿果真幹臣!此事就交給你二人了。不過事關重大,切不可外傳!”蘇頌躬身稱是。他原本還以為自己要成為使臣,出使遼國。誰承想竟然被天子指派到了軍器監,掌管這個新衙署。既然奉了皇命,就要把差事辦好。在籌備廣備攻城作的同時,他也少不得親眼看看那威力驚人的炸藥。誰料竟然也從中摸出了些趣味。他曾奉命編撰《圖經本草》一書,閱遍了集賢館中的藏本,也看了不少關於火藥的書籍。但是從古至今,未有一人能像甄道長一樣,把方子弄得如此簡潔,能看出每一步的功效。這可就脫離了“君臣佐使”的法門,也沒有道家似是而非的隱語。但是脫開窠臼,煉藥還真出人意料的簡單起來。也是,這火藥旨在殺傷,又不治病,何必故弄玄虛?也正因此,他才在有小成後,立刻請甄瓊登門,想要探討所得。誰料隻小半天時間,就學到了不少東西,還多出了個新差事,如何不讓人欣喜?不過甄瓊可沒那麽高興,暈乎乎的出了大殿,就歎了口氣。不是說好了隻當顧問的嗎?怎麽又冒出了個造炮的差事?這東西他又不熟,也不知還要浪費多久才能搞定。唉,都是自己大意了,一時覺得蘇監事人好又聰明,是個可以說話的……“甄道長,這造炮的作坊,也將設在北郊,以後就要煩勞你多跑兩趟了。”一旁蘇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