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韓邈微微一笑:“如此說來,你早年入山,曾遇一位須發皆白的仙長,得《造化經》一卷。後來學會了書中妙法,開爐時引來了天火,毀了經卷。又幾經輾轉,入了韓府,才潛心煉丹。我說的可對?”“對!”聽起來就特別靠譜,甄瓊用力點了點頭。“到時麵聖,必然有人問起這個。瓊兒不妨跟我演練兩遍,以免君前失儀。”韓邈笑著又鼓勵了句。甄瓊哪有不肯的?又跟著韓邈對了好幾遍詞,連細節都補上了,簡直跟自己親身經曆過一樣。見甄瓊對答無誤,韓邈才舒了口氣。他當然知道,甄瓊的來曆古怪,但是此刻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相反,為他編造一套可靠的身世,才是關鍵。但問題是,甄瓊心思直率,不會撒謊,如何能騙過那些天子近臣?唯有潛移默化,讓他自己都信了這套說辭。而山中遇仙,天火焚書,聽起來像是自抬身份的說法。偏偏甄瓊經曆擺在那兒,天資卓異,卻查不出真正的師承。因此就算將信將疑,也找不到攻訐的方向,反倒是穩妥些。當然,隻這些還不夠。“瓊兒說的不差,隻是神態還要莊重些。你年紀尚小,難免被人看輕。不苟言笑,身姿挺拔,方能顯出氣度。”韓邈又諄諄叮囑道。這個好說!他師父當年就是個不苟言笑的。甄瓊立刻把手一籠,學了起來。別說,他模樣本就俊俏,如今又長高了些,更是帶了點仙氣,不落凡俗。韓邈微微頷首:“除此之外,也要留心禦前應對。若是賞些金銀財帛,收也就收了,但是給封號、官職,千萬要推拒才行。還有瓊兒心心念的‘真人’封號,也不可跟旁人說起。如今天子冊封得道高人,都是稱‘先生’的。如那陳摶老祖,就被太祖賜號‘希夷先生’。真人都是自號,在旁人麵前說了,怕不惹人笑話……”啊?竟然是叫“先生”,怎麽感覺有點掉價呢?甄瓊不免失望,但是想了想,也點頭應了:“反正我現在也沒煉出什麽新的金屬,封號之類,當然不敢想了。就算有人提起,也不會答應的。”這才讓韓邈稍稍放下心來。有真宗那個“道君皇帝”在,朝中君子,必然會警惕道士施展手段,迷惑天子。因此謀財可以,謀權卻是取死之道。好在甄瓊想要的,並非生殺予奪的大權,而是開宗立派。這種事,隻要有了名氣,慢慢謀劃即可,何必送上去讓人拿捏?“如此最好。但是到了禦前,也不能讓人猜疑你的本事。”韓邈想了想,便道,“若是有人提起,那玻璃方子也能獻上。”“什麽?!”甄瓊震驚了,“若是玻璃方子獻了,新開的鋪子怎麽辦?”之前他們不是說好了嘛,什麽漲稅、進貢,玻璃鏡不違製等等,為的不就是保全玻璃鏡鋪嗎?要是皇家拿了方子,鋪子還能開下去嗎?“無妨。”韓邈安慰道,“朝廷設官窯,出產玻璃也隻會供應皇家。而且將來必然以千裏鏡和各種精巧器皿為主。韓府的匠人本就不擅長吹製,以後賣眼鏡、銀鏡,還有製窗戶的玻璃片即可。你獻上玻璃方,天子定然龍顏大悅,就算鉛山的大礦一時找不到,也是要嘉獎的。還有鉛汞有毒之事,也要挪迴你頭上,說不定也有封賞……”雖然韓邈麵上笑容如常,甄瓊的眉頭卻皺了起來。過了片刻,他突然道:“邈哥可是替我擔憂?麵聖難道不妥嗎?”之前問起師承時,甄瓊還有些心虛,思緒難免被牽著走了。但是此刻進獻玻璃方子,可就截然不同了。韓邈不論做什麽,都會把賬算的清楚明白,告訴他絕不吃虧。當初釋出糖方,就是如此。但現在,不論是玻璃方子,還是什麽鉛汞之說,都不是為了錢財。怕隻為了讓他能好好在禦前應對。若不是擔憂,何至於此?沒料到甄瓊會如此發問,韓邈怔了下,反問道:“瓊兒開宗立派的誌向,會改嗎?”甄瓊搖了搖頭。他自幼長在道觀,所學所愛,唯有造化大道。如今到了大宋,有這麽一身本事,更不會放棄初衷。韓邈輕歎一聲:“那你麵聖,就無不妥。這是條捷徑,隻是……”頓了頓,他放緩了聲音,“……隻是畢竟是前往宮中,我怕護不住你。”他確實是怕的。就算挑明了兩人之間的關係,換來了韓琦的迴護,他也不能隨著甄瓊一起步入朝堂。那陰險詭譎的地方,豈是尋常人能應付的?偏偏,這一切,還無法對瓊兒細說。沒人比他更清楚,甄瓊不通人情世故。就算現在拚了命的學,也對付不了那些浸淫官場,老謀深算的中樞重臣。因此,甄瓊不能怯懦畏懼,不能故作圓滑,更不能表現出半點汲汲功利的野心。相反,他身上那種旁人學不來的天真無畏和不通世故,才是最好的掩護。既然修的是造化大道,就要像個方外之人。而隻要展露出才華,且是天子看重的才華,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就都會成為“不拘小節”,“不類凡俗”,成為一個真正的有道高人。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把個懵懵懂懂,連翅膀都沒長硬的鷹雛推下懸崖嗎?韓邈怎能不怕。若是他錯了呢?若是他沒能護住瓊兒呢?一雙手伸了過來,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邈哥不怕!我也能護著你的!”見韓邈愁眉不展,甄瓊的心都要痛了。韓大官人畢竟隻是個商人,那會知道他所學的造化大道,有何等驚人的偉力!在他們那邊,真人、宗師們,都能在禦前行走,享受朝廷供奉。州郡大觀裏的煉師,連封疆大吏都要高看一眼。他一個小道,雖然不才,學的也是大道!而在大宋,白糖、玻璃這樣的雕蟲小技也能換來金山銀山,區區望遠鏡都能得天子嘉獎。他還怕個什麽?那小道的神情,簡直稱得上“憐香惜玉”了。韓邈不由訝然,旋即也綻開了笑容,把人攬入懷中:“瓊兒乃是福星,自然能逢兇化吉。”這樣的寶貝,他是萬萬不會放手的。哪怕花再多心思,擔再大風險,也是值得的。甄瓊也緊緊環住了韓邈的窄腰,心滿意足的在他肩頭蹭了一蹭:“麵聖的規矩,我都會好好學的,絕不會給你丟臉。邈哥放心,我必會跟沈兄一樣,得天子嘉獎。”這造化大道,又豈是白學的?總有一日,他也能護著邈哥,讓他跟著自己沾光!第66章 上了心, 甄瓊也認真起來, 乖乖跟著韓邈學習麵聖的規矩。還在對方的指點下, 調整了膽水煉銅的演示流程,使其看起來更加有條不紊,揮灑自如。改動的多了, 甄瓊心底也漸漸生出明悟。這不就是申請立項的進階版嗎?在人前彰顯手段,最好還要高深莫測,新穎別致, 才能吸引到觀看者的目光, 得到重視。難怪師父經常教導他們,要好好學習如何申請立項。原來這本事, 就算放在天子麵前也是管用的啊!想通了這點,甄瓊的底氣就更足了。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還沒等他鞏固練習,第二天, 韓琦就派了人來,要接他入宮。怎麽這麽快?甄瓊頓時傻眼了。見狀,韓邈出言安慰道:“必是天子重視, 才會急急召你入宮。膽水煉銅的法子也不難, 在禦前演練一番即可。”得知了瓊兒的心思,韓邈就派人給韓琦送了信,還詳細描述了膽水煉銅的過程。轉天對方就派人來接,如此急促,顯然也暗含深意。這種時候豈容退縮?反正瓊兒那套實驗已經做的純熟, 安安穩穩重現出來即可。細心叮嚀一番,韓邈又親自送甄瓊來到宮門前。下了車,提著那放滿瓶瓶罐罐的木箱,甄瓊深深吸了口氣,整整衣擺,大步走進了皇宮。※“沈卿獻上的千裏鏡,實乃軍國重器。朕看條陳所言,此鏡還能觀天?”得了千裏鏡,趙頊連早朝的時間都縮短了。散朝之後,立刻招沈括前來問話。“迴官家。此鏡太小,須得研磨更大的鏡片,才能觀天。隻是日月星辰遙不可測,能觀千裏,也未必看得真切。”就算早有心理準備,麵對天子和兩府宰臣,沈括免難還是有些緊張。說話的速度也快了些,生怕答的不清楚。若是換個人,怕是已經開始吹噓千裏鏡能望多遠了,這沈括倒是有一答一,不敢妄言。對於這樣的臣子,趙頊還是相當欣賞的,笑著頷首道:“沈卿的《南郊式》寫得也好,深得朕心。進獻千裏鏡亦是大功一件。升太子中允,提舉司天監,督造觀天之鏡。”如今東宮還無太子,但是從昭文館編校直升太子中允,可是連跳幾級了。沈括頓時兩眼泛紅,躬身謝恩。賞了功臣,趙頊又對左右道:“這千裏鏡放在戰場,足能克敵。不妨先製二百,送入西軍。”有誌收複燕雲,趙頊自然清楚千裏鏡對於行軍偵查的意義。如今西夏戰事不止,若是鎮守的將領都能配上千裏鏡,必會大大減少遇伏的幾率。聽到這話,三司使唐介立刻上前道:“千裏鏡造價不菲,如今剛增邊榷,又在泉州設市舶司,國庫空虛,實在拿不出這麽多錢。”三司使總攬財政收支賦稅,乃是朝廷的大管家,他說國庫空虛,必然是有難處。趙頊不由皺了皺眉:“又不是造兩千柄,隻兩百也不成嗎?”唐介當即搖頭:“那等成色的玻璃,將作監也燒製不出。若是采買,光是鏡片花銷就不下二千萬錢。”一副盔甲,也不過三萬錢左右。這鏡片居然都貴了三倍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