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等驚變之際,隻聽得頭頂傳陣輪軸“呀呀”怪音,一方黑黝黝的萬斤鐵閘轟隆而下。


    朱棣身在馬上正處在那鐵閘下方,欲要閃避苦於被繩索纏住難以脫身。眼見那鐵閘直砸下來便要化作齏粉肉泥,一時驚怒交迸隻覺萬念俱灰。


    此刻危殆驟至千鈞一發,忽有嗤嗤數道碧青劍芒紛飛疾至,將那捆住朱棣的數匹紅綢割得碎裂開來。卻是柳少陽從後飛趕而來,探手將朱棣解困抓住倒拽下馬。


    原來柳少陽將獻城之事前前後後忖得明白,早已料定城中多半有詐。他不忍親手加害朱棣,卻多少存了假借鐵鉉之手取朱棣性命的心思。深知這般一來,既能了卻北疆兵禍又能保住葉小青得活,更可不明裏壞了恩情心中稍為好過。


    但事到臨頭眼看朱棣命在頃刻,心中著實亂作一團。終歸狠不下心,千鈞一發來出手搭救。刹那之間,那方高懸頭頂的鐵閘也已墜落,原本朱棣所騎的寶駒悲鳴一聲,便被砸得骨肉成泥一命嗚唿。


    隻這等轉眼的功夫,柳少陽已用赤虹劍將朱棣身上餘下的綢索割斷。朱棣一代梟雄狼狽至此,心頭惱忿拔劍要斬鐵鉉。但這當口城門裏巨閘放落那鐵鉉已身在城內,一時無可奈何隻得與柳少陽並肩往外退去。


    此刻燕卒這邊的儀仗親兵已然被誅戮殆盡,扮作樂手的百餘死士手皆提利刃來殺朱棣。柳少陽不及再想手中長劍青赤交激,與朱棣一前一後殺開人叢衝到護城河邊。又見水下縱出百十伏兵,一麵縱火焚橋一麵上岸圍攻。


    朱棣當先奮起神威砍翻十多人,兩人趁著橋板起火未斷越河而過。張玉、道衍等本就提防眼瞅有變,也已縱騎領兵急急趕來接應。城頭之上南軍令旗倏舉弩手攢動,一陣亂箭把燕兵射退兩廂方罷。


    卻說朱棣迴營心下憤懣大罵鐵鉉詭詐無信,又連道柳少陽救他性命大有功勞。柳少陽恍惚聽了心頭黯然,一片空落委實不知當悲當喜。


    夜裏迴帳眼瞅葉小青又自獨坐燈下愣神,隻感她愈發消瘦萎靡想是毒性攻身,連忙上前把過脈門輸度真息,漸覺暫無大礙這才稍鬆口氣。


    翌日燕軍四下合圍列陣攻城,先以百十部柳公車以弩箭攢射城頭,陣前上下千百門大小火炮齊轟雷鳴,濟南府高大的城垣各處堞口應聲崩裂磚石飛濺。城上南軍兵卒雖早有防備搬運料石修補豁口不迭,但怎敵燕軍鐵炮早經改良威力甚強,顧此失彼城毀人亡血肉橫飛。


    如此攻打數個時辰,眼瞅堅城各處頻摧堪堪將塌,誰知城上四麵竟掛出百餘幅錦布神牌之屬,上麵皆繪朱元璋之畫象,又書“太祖高皇帝之靈”牌位。


    鐵鉉著身縞素之服,披發挺身仗劍城頭,連連高叫道:“朱棣奸賊,太祖高皇帝神位在此,你果真要欺宗滅祖嗎?”朱棣遠遠瞧了呲目欲裂,沒了計較隻得咬牙傳令勿再轟城。


    如此一來守軍山唿士氣大振,四麵修補城垣複加抵禦。眾燕兵眼看城破功歸一簣,不禁為之氣奪。


    這般挨得二十餘日,燕軍隻憑血肉之軀攻城屢屢不利,柳少陽無心軍務早已告病帳中,每每盤算距葉小青毒發時日漸近,苦無兩全之策心憂如焚。


    這日帳外有本部親兵來送酒飯,柳少陽隨手接過卻見那兵卒衝自己使個眼色,伸指在案幾上“嗤”聲輕按,而後轉身先行飄然離去。


    柳少陽打眼瞧過不禁暗凜,原來此人隻伸指這一點,便將桌麵悄然捅了個對穿,內力之強顯然絕非尋常軍卒。他心有疑竇旋即吩咐葉小青待在營內莫要亂走,自己則提步追出帳外。


    卻見那人足下徐徐不漏端倪,徑往草料場裏僻靜所在而去。柳少陽銜尾在後一路跟去,那親卒轉身團團一揖,笑道:“柳門主,數載不見別來無恙!”


    柳少陽久在軍旅與這親卒倒也有數麵之交,但聽得這聲音與平素大異卻好似在哪裏聽過。微微一愣猛然想起當年昆侖山上所遭的誆騙,怔然半晌已然心如明鑒,沉聲道:“你是那趙益真的徒弟,江湖人稱“千變羽士”的傅平藏吧!當年昆侖觀裏的假道士‘真居子’,隻怕就是閣下喬裝所扮!”


    那人聞言哈哈一笑,點了點頭道:“柳大俠端的好記性,好眼力!區區傅平藏正是眼下華山派掌門,‘千變羽士’四個字不過是江湖上多有謬讚,徒得虛名愧不敢當!此番貧道前來鬥膽相會,卻是奉了朝廷密令欲邀柳大俠棄暗投明!”


    柳少陽聞他自承來意,鄙夷道:“姓傅的!你師尊死在了朝廷手裏,你卻為些蠅頭小利在給朝廷賣命,便連師門深仇也不報了麽?”


    那傅平藏麵頰抽搐兩下,怔了怔轉而幹笑道:“這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師父他老人家不識時務明珠暗投,我這做弟子的總要光大華山一脈。在下還要勸柳門主莫助一隅之藩與四海為敵,擒殺賊王也能建下奇功青史留名!”


    柳少陽見他如此說話渾無廉恥也不願多言,隻作睥睨之態冷冷道:“柳某立命江湖再為不濟,卻還多少知曉受恩當報。我五行門窮困之際得蒙燕王相救收留,如今要我恩將仇報那是不用想的了!”


    傅平藏目中透出古怪之色,打懷中掏出一個朱紅瓷瓶推掌遞來,玩味道:“這自古以來大丈夫當斷不斷,便是多要悔恨終身。如今時候過半柳門主若再不動手,尊夫人的性命可就保不住啦!鳳教主知道燕營虎狼之地高手如雲,柳門主就算想擒殺朱棣那廝也多有兇險。這才托貧道混進此間送來這無色無味,卻有劇毒的‘碎心穿腸散’。此毒入腹半個時辰方才發作藥石無醫,柳門主結果了那逆王性命也能全身而退。嘿嘿,那鳳教主對旁人素來心若蛇蠍,唯獨對柳尊主想得如此周到,這可當真難得得緊啊!”


    柳少陽聽了這話念亂如麻,已無心領會此人言外之意。他見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隻得緩緩伸手接過那瓷瓶,慍目寒聲道:“東西柳某收下了,閣下倘若再無旁事這便請迴吧!”


    傅平藏微微一笑,漫聲道:“柳門主好自為之,傅某就此別過靜候佳音!”說罷打腰間掏出塊營崗腰牌,大搖大擺往南首轅門方向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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