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父子要迴便迴,你阿姊在那……我放心不下,我要去山裏。”


    老婦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


    裴楚和陳素兩人轉頭望去,就見到山道上,之前形色匆匆的一對老夫婦和那個少年人又走了迴來。


    前麵的是那個老婦人,哭哭啼啼的,一邊抹著淚,一邊甩開後邊少年人想要拉扯她的手。


    而那個像是少年人父親的老漢,懷抱著沉甸甸的包袱,隻是默然無語地跟在兩人後麵。


    “娘,孩兒求你,我們走吧。”


    少年苦苦哀求,不斷去試圖拉扯老婦人。


    那老婦人隻是不理。


    少年又指著自家父親背上的那個包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急急忙忙道,“娘,包袱裏有銀錢,我們一家明日就搬城裏去,到時你給我說個媳婦伺候你……”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老婦人聽到這裏,驟然迴身扇了自家兒子一耳光,又指著旁邊默不作聲的老漢,罵道,“你爹是個沒情義的,你也是白眼狼,那可是你阿姊啊。我閨女糟踐在這裏,往後……往後哪還有臉見人。你們父子不是女人家,哪懂得這女人家的不易……”


    “那能怎麽辦?娘,孩兒害怕啊。”


    少年哭喊了起來,“縣裏的官軍也奈何不得他們,那些人拿著刀要殺我們的時候,娘你不也怕,讓我們下山的時候,你不也跟著下來了。那大頭領翟清我們又不是不識得,以往也是向我阿姊說過親的。娘啊,我們就迴家去吧。”


    “我說不過你,我就是心疼你阿姊,她那性子……”


    老婦人邁了兩步,似被少年說中痛處,又似被少年拉扯住衣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時隻是落淚,那少年跟著一起落淚,母子抱著哭坐一團。


    就是旁邊著沉甸甸包袱的老漢,這時也是暗自垂淚。


    裴楚在旁聽了一陣,眉頭皺起。


    見幾人哭得淒慘,當下輕咳一聲,走了過去。


    “不知幾位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在這路上哭泣。”


    那婦人和少年人看裴楚走過來,哭泣之聲稍稍收斂了幾分,稍稍朝旁避了避。


    默然垂淚的老漢這時卻上前一步,他看裴楚一身灰撲撲的道袍,隻是分外年輕,微微疑惑道:“你是?”


    “小道姓裴。”裴楚微微點點頭,“是個道士,恰巧路過這裏,方才我們打過照麵的。”


    “是裴道長當麵,小老兒有禮了。”老漢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裴楚迴了個拱手禮,繼續問道:“老人家能否與我說說,你們是遇了什麽事情?”


    老漢看著裴楚,期期艾艾了兩聲,似不知從何說起,忽然又掃了眼裴楚左右,見他的大黑馬不在。突然問道:“道長的馬是否也被那些賊人奪了去?”


    “我那馬……”裴楚剛想迴答,那老漢用力跺了跺腳,長長歎了口氣,“唉,不瞞道長,我那苦命的女兒也是被那些賊人擄了去。”


    “搶劫民女?”


    裴楚眼睛微眯,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何止是搶劫民女。”


    這時,那和老婦人哭作一團的少年抹著眼淚,大罵道,“那些天殺的賊人,燒殺劫掠的事也不少幹,現今還要周遭幾個村子給他們納貢送禮。前些時日,有官軍剿了一迴,可又奈何他們不得。”


    裴楚神色越發陰沉,引著幾人在路旁不遠的河岸坐下,繼續問道:“幾位能再說得詳細些麽?”


    那少年還想再說什麽,這一次旁邊的老漢卻搶先開了口,和裴楚一五一十地講了起來。


    原來裴楚之前遇到的那幾個被他打跑的山民,是叛軍在左近鬆撫山的一夥賊人。


    領頭的一個叫做翟清,本也是附近村鎮中的一個村民,年少時家境還算殷實,與人學過一些槍棒武藝,算是有些名聲。


    後來據說是與鄰村一家大戶起了口角糾紛,一怒之下夥同了一些伴當殺了其滿門。


    在鬆撫山落草後,翟清最初也不過十多號人,行事還算收斂。


    後來又陸陸續續招攬了一些浪蕩子和沒了活路的農人獵戶,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


    縣中的官軍也曾來剿過一迴,可惜著鬆撫山地勢得天獨厚,三麵環水,南側是一線天的峭壁地形,百十人的山寨,沒個幾千官軍都攻不破,隻得铩羽而歸。


    自此之後,鬆撫山上的賊人越發肆無忌憚,手段也越來越狠辣,人數從幾十人膨脹到了百八十號人。


    燒殺搶掠自不必說,更是要求左近數十個村鎮要上供納糧,好幾次為了立威,把一些膽敢呲牙反抗的,全家都給屠了。


    這次是麵前這位姓守的老漢女兒被那翟清看中了,綁了要做壓寨夫人。


    他女兒性子剛烈,這些賊人就用守老漢一家做威脅。


    無奈之下,隻得同意。今天就是成親的日子,他們一家也因此被放了迴來。那幾個要搶裴楚馬匹的山民,正是送他們下山的賊人。


    裴楚聽得心頭火起,怒意難平。


    方才那幾人攔路的賊人衣衫襤褸,看著比赤貧的人也好不了多少,他自知這個時代有的是活不下去被逼上絕路的人。


    且馬匹在越州算是惹眼之物,他前麵在路上就有鬧了一迴,他也隻當這些人是見財起意,動手的時候,多半帶著體驗“丹符履水”這門道術帶給自身的變化,並未真的就起了殺心。


    他受了一些固有印象的影響,以為山賊土匪,大多騎馬舞刀,唿嘯成群,不至於看上去那麽落魄窮困。


    但現在聽了這守老漢的話,才知道剛才那些看著破破爛爛如乞兒的山民,是一夥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盜匪。


    裴楚豁然起身,看著守老漢三人道:“幾位且稍等,我去料理個首尾。”


    說著,將身上的包袱解下交給陳素,後者自覺退到了水邊。


    這都是裴楚教她要牢記的,如果裴楚不在,就在水邊等他,若有人想靠近,就徑直跑到水裏。


    當下,裴楚一手提刀,辨準了方向,飛奔地趕了過去。


    耳畔風聲唿嘯,雙腳踩在地麵上宛如有無形的彈力,使得他每一步都能邁出丈許距離,溝壑草叢不能阻攔。


    不過短短的片刻時間,裴楚就在一處山道追趕上了四個山賊。


    四人正罵罵咧咧地說著去山中糾集兄弟,定要給那個小道士一個好看,不想裴楚忽然追趕上來,一個個登時大驚失色,連忙抱頭鼠竄。


    裴楚拔刀上前,不再是用刀鞘留手,一刀一個砍翻在地。


    殺了四人之後,裴楚沒有見到那大黑馬,不知跑到了那裏,他也不急,便徑直折身返迴。


    再次迴到山路旁的河岸邊,守老漢一家看著裴楚身上的道袍隱有血漬,都是驚駭莫名。


    裴楚朝著幾人拱了拱手,又道:“各位若不著急的話,且在這河岸邊等上一等。”


    這時,在水邊的陳素走了過來,他看出了裴楚方才去做了什麽,拉著裴楚到一旁,低聲問道:


    “哥哥,你是要幫著去救人嗎?山裏那麽多山賊,哥哥就一個人……”


    “一個人也無妨。”裴楚目光微凝。


    “可是哥哥不是也有說,要明哲保身,遇到危險要先保護自己。”陳素看著裴楚又低聲說了一句。


    “會抬杠了。”


    裴楚伸手抓了抓陳素頭上的發髻,四個路上遇到的剪逕小賊,和山賊窩裏百十號人,自然不是一個概念。隻是,他卻不會做壁上觀。


    頓了頓,接著才道:“素素,事有可為有不可為,方才那幾個賊人衣著破爛,最初隻是要馬,我也當他們隻是被逼無奈的山民小賊,但現在知道了這些人的惡行,自不能放任他們離去。


    還有那山中的賊人,作惡多端。這世道不靖,那我們更應該挺身而出。況且,我有道術在身,在這山林水邊,也是不懼。”


    “那哥哥,我和你去,然後在水上等你。”陳素抬頭看向裴楚,忽然說道。


    “好。”


    裴楚點點頭,沒有拒絕。不需要陳素跟在身邊,但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自然比留在這裏更可靠。


    又抬頭望了一眼天色,日頭已然偏西。


    裴楚背起陳素身上的包袱,一手提刀,一手牽著對方,大步走向浮雲溪浩浩湯湯的水中。


    守老漢夫婦三人看著裴楚和陳素的動作,先是疑惑,跟著愣在那裏。


    就看到兩人入水不沉,踩在水麵如登平地。斜陽西陲,熏染得水麵煙波浩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每一步都宛如跳躍,沿著浮雲溪水流方向,踏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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