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主形從影

    入夜,滿天黑漆漆的,月亮、星星全給烏雲吞沒了,讓人感覺有若裹身黑幕裏麵。峰高絕頂,竟無絲風,寒意卻更加重,透人膚骨。四周無比沉靜,罕有的幾隻靈鳥也不啁啾,更無蛙鳴蟲唧,靜得格外詭譎。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聽遠處隱隱傳來雷聲,方才打破這一寂靜,可也不足須臾之間。

    融濟軒內,油燈已掌,龔念庶正在床上打坐練氣。運轉三遍周天,行功已訖。

    是時,房外響起了叩門聲,聽得清晰,乃道:“是愨兒嗎?進來吧!”

    板門推開,果見顏誌愨雙手端托一隻圓木盤進來,盤上擱有一隻點綴青色碎紋的白瓷杯,臉上橫溢著敬佩之意,道:“師父,您老確真高明!單憑弟子的腳步聲,便可辨出是弟子來了。”

    龔念庶瞪她一瞪,笑著道:“少貧嘴!假使連你這小妮子的腳步聲也聽辨不準,為師還有何臉執掌融門?”

    顏誌愨一伸舌頭,也笑了笑,道:“徒兒見您晚飯時吃得多了,特地替您沏了一杯茶,清您享用。”

    龔念庶道:“晚飯過後,為師已喝夠了茶水,你的孝意為師知道了。”

    顏誌愨急見於色道:“這杯茶是不同的!這……這是好茶,百飲不膩的。”

    龔念庶翻著眼道:“既然這樣,你就不能早些拿出來?”

    劈麵一問,登使顏誌愨慚而乏辭,囁嚅道:“這……這……這……”直隔片刻,才見她勉笑道:“不如師父您先嚐嚐,就知徒兒真的沒有騙您。”

    龔念庶接過茶杯,揭起杯蓋,瞧見杯裏浮著幾片又紅又大的葉片,水呈淺紅,清香撲鼻不絕如縷。輕啜一口,甘甜沁心,齒留餘馨。

    顏誌愨一臉關切,問道:“怎樣?”

    龔念庶低嗯一下,反問道:“是武夷山的大紅袍吧?”

    一聽他道中真原,尤令顏誌愨衷心驚服,道:“師父您當真嘴舌靈兼識貨,的是大紅袍!這是兩年前頭遭隨您下山時,五師兄幫著徒兒挑選的。”

    龔念庶道:“嗯,好會藏私,僅僅帶你倆下了一迴山,竟能尋到此等上品茗茶,連為師也都給瞞過,真有手段!”

    顏誌愨臉上一紅,但也掩不住自豪之情,道:“您老萬勿這麽說嘛!”

    龔念庶道:“為師想呀,肯定是諶兒看中此貨,而你欲討他歡心,所以幫他掏了腰包付了鈔。不然的話,依著諶兒寒酸的個性,他是萬萬舍不得花錢買下這般貴貨的。”

    顏誌愨聞來臉燒加劇,桃眼泛臊,羞聲道:“師父!”

    龔念庶嗬嗬笑道:“還懂不好意思呢!唉,為師心裏苦歎呀,自問待你也不錯吧,如果在你心裏作個對比,諶兒必是寶中之寶,為師是毫無立足之地的。”

    顏誌愨臉蛋兒斜偎他右肩膀,撒嬌般道:“我的好師父,您沒來由呷這幹醋作甚?徒兒對您孝心那是可昭日月的,您不該有何質疑。”

    龔念庶在她粉嫩的臉腮上一捏,笑道:“你呀嘴頭甜,專哄為師開心。”

    顏誌愨仰頭豪色道:“弟子可不是口惠不實的人!要不,讓徒兒給您捶捶腿,略盡孝道。”

    龔念庶道:“就依你。”喝幹一杯大紅袍茶,擱杯在幾,側臥下來,好讓這小徒兒盡其孝心。

    顏誌愨身坐床沿,粉掌握拳,極盡心力地為師尊捶腿。捶了片刻,偷瞄師尊一眼,看他兩眼半眯,近像瞌睡蟲,問道:“師父啊,弟子手藝怎麽樣?過得去吧?”

    龔念庶仍半眯著眼,低聲答道:“一般般吧,以後當須努力,應可大有進步。”

    顏誌愨道:“是,師父教誨,弟子刻記在心。”

    龔念庶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嗯”,繼而打個嗬欠,伸個大大懶腰,臉上滿掛睡態。

    其實他內心有數,這個小徒兒固有敬孝自己之心,但她生性活潑好動,何曾有心思自獻殷勤給自己捶腿?此屬破天荒頭一迴,讓他想到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這一途上。自己是不想徑直問她了,故作欲睡姿態,令她著急,套出她心意何為。

    顏誌愨果真怕他睡熟,這個攪擾師尊安寐的大不孝罪名是無法承擔的,務須搶在頭裏,遂道:“我們幾個師兄妹中,師父您是最疼我這個關門弟子的喔。”

    龔念庶道:“你若乖乖聽話,謹言慎行,恪遵門規,為師自當好生疼你。相反,你若使潑發蠻,恃性生事,瞧我不打你一頓肉包筍板子才怪。”迴答模棱,不怕她有所設計。

    顏誌愨嘻嘻笑道:“師父說得有理,徒兒隻有持身循正,決不惹您動氣便是。照您慧眼精鑒,座下六大弟子裏邊,修藝最末流的會是哪個?”

    龔念庶捭嘴即道:“還不是你這小丫頭!整天隻想著能跟諶兒粘在一塊,步行跟步、跑而跟跑,試問有何餘暇用到修藝之上?”

    顏誌愨靦腆俄頃,翹起小嘴道:“才沒有像您講的那麽誇張!弟子練功也很勤奮的,同門之中,至少就比五師兄略高半籌。”

    龔念庶含笑問道:“是麽?何以見得?”

    顏誌愨道:“今兒早,五師兄帶同弟子去到前山抓鳥玩兒,弟子自是手起而擒,五師兄他總是慢著一拍,甚而蹭掉不少鳥翎……”話到該處,無意中發現師父臉龐驀然變色,心中一凜,立即斂嘴不言。

    龔念庶誚道:“為師曾經告誡多少次了,前山那十幾隻仙鳥,可比咱們始祖據山創門猶早上千年,長壽豐歲,繁殖難能。祖有遺訓:‘凡屬本門徒子孫輩,務必嚴承先祧所定,厲禁虐傷乃至殺害護山仙鳥。’你倆倒也膽大,竟爾恣意抓捕,以資嬉樂。”

    顏誌愨慌忙跪下,惶恐道:“弟子錯了,現已知罪,哀乞師父網開一麵,不予計較。總之弟子盟誓,往後永不再犯便是!”

    龔念庶見她已經認錯悔約,又見她嚇得麵如土色,大感憐惜,扶她起來,著實安慰幾句,之後道;“你頂多是追隨者,這事必是諶兒提倡的,哼,那渾小子!”想到她怕自己會處罰、至少是責罵那“渾小子”,又會涕泗交零地求己寬恕,乃先她而言道:“此事就破例饒恕你倆,但不可另有下次了啊!“

    一聞此話,顏誌愨誠是塌下心來,暗籲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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