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秦秋頓了一頓:“……不過,我知道殷氏中有個人,絕對是肯幫循哥這個忙的。”  玉邈臉色一沉。  展枚微微挑眉:“誰?”  秦秋粲然一笑,負手盈盈而立:“曜雲門中,可不止你們幾人與循哥交好呢。”  既然提到了太女,關於剖割金丹一事便暫且擱置起來,幾人再作了一番商討之後,秦秋便告辭離去,迴去演練那釋迦陣法的畫法了。  一腳踏出上穀的滿園春色,再往前一步,便是凜冽如刀的烈烈朔風,將秦秋重新穿戴好的鬥篷與麵紗吹得淩亂飛舞起來。雪比剛才更大更急了,幾乎把入目的一切肮髒都雪洗幹淨,覆蓋在底,隻在眼前留下一片厚重的純白。  她也不急著走,隻在雪穀間站著。廣袤的雪原把所有的聲音都一應吞噬幹淨,把人推入極靜謐的冥想氛圍中。  秦秋沉醉在極美的景象之中,呆呆地望了許久後,才興奮地對身旁道:“哥哥,這麽好的雪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尾音也被空落落的雪迅速吞沒。  她自嘲地一笑:“……傻瓜。”  ……不過,假如循哥真的能洗清冤屈,明年的冬日,就有可能再和他一同觀雪景了。  說不定,哥哥也能迴來……  這樣的美好幻想讓秦秋甜蜜地勾起唇角,整理好頸邊的風毛,用兜帽將肆虐的風雪阻攔在外,邁步朝穀外走去。  她走出十數步開外時,不遠處的一方山石之後,才閃出了一個落滿雪的雪人。他的口裏,頭發,鼻翼兩側都掛滿了鬆散的雪花,睫毛上已經凝出了一層冰晶,看上去像一隻狼狽的金毛犬。  竇追本來是一直守在漁陽山門外的,卻不料看到了秦秋偷偷溜出漁陽山、一路直奔上穀而來的一幕。  近來妖魔多出,竇追放心不下,就一路追了來,在上穀外等著秦秋。  這一守就是近兩個時辰。  竇追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想要扶著山石站起,誰想雙腳一用力就是一陣生冷麻痛,竇追齜牙咧嘴地緩了好一會兒,才一瘸一拐地追秦秋而去。  他不敢隨意出現在她麵前。前幾日去提親,他生生被趕出了漁陽山門,他垂頭喪氣了好幾日,深覺自己愧對秦秋,半年來也沒能把自己的承諾兌現。  能這樣追在她身後,遠遠地看著她,守著她,知道她平安無恙,於竇追而言,已是天降之賜。  他踩著秦秋在雪地行路時印下的腳印,一步步朝前走去。  竇追是那樣虔誠認真地抬腳,落腳,力保自己的腳能和秦秋的嚴絲合縫地對應上,穩穩地踩下去一次,就好像距離秦秋更近了一步。  風雪中,兩個漆黑的小點緩慢地一前一後移動著,前者在賞雪景,後者在賞看雪景的人。  ……  釋迦法陣乃上古法陣,需得布陣者用朱砂一點點繪出,半分也不能遺漏,錯失一處,封印者就會麵臨滅頂之災,秦秋自是不敢有分毫懈怠錯慢。  她雖是對奇門遁甲甚為了解,但此陣太過繁雜,她足足練習了一月有餘,才勉強能把整個釋迦法陣一筆不落地繪下。繪製一個,往往要耗費半日光景,陣法繪盡,便是汗透重衣,麵如金紙。  每次繪陣,秦秋都以點點心血畫就,這一月來的勤學苦練,總算是出了些成果。  可她不知,就在她費盡心力地練習時,悟仙山下的冰泉洞中,一個釋迦法陣也在一支沾滿丹砂的椽筆下畫完了最後一筆,嚴絲合縫,毫無破綻,與古籍所載的圖樣一模一樣。  應宜聲抬起腕來,把筆撂下,細細端詳了一番後,確認陣法無誤,手掌一抬,將這丹砂陣法淩空從石板上揭起,虛虛推出一股掌風,陣法便砰地一聲被打入牆壁,騰起一陣飛霧後,陣法無形,石壁無損,隻能隱約在石壁上看出靈力流動的痕跡。  太女提了食盒走進來,見應宜聲已經擱筆,便巧笑嫣然地走來,用豐軟高挺的兩片渾圓巧妙地擦過了應宜聲的手臂:“主上,您的丁香餛飩。”  應宜聲對此似乎是習以為常,轉過臉來,對太女一笑,帶出一段千秋無此絕色的風流。  他用手頂在了太女的肋骨偏下的位置,指尖遊移著,將致人筋骨酥麻的靈力推送在她的穴位上,按理說,她該是難受至極,但太女麵上卻浮現出了極痛快的舒爽感,一聲聲嬌哼著,在空絕山洞裏碰撞出放浪形骸的迴響。  最終,應宜聲的手指停留在了她的丹宮處。  太女媚眼如絲,嬌聲道:“主上如有吩咐,太女赴湯蹈火也會去做。求主上不要再戲弄太女了。”  應宜聲微頷首,手指在那處柔膚上緩緩畫著圈:“魚兒餓著肚子遊蕩了這麽久,心浮氣躁,是時候該讓他咬鉤了。”  停頓一下後,他再次確認道:“你確定他認得你?”  太女嘻嘻一笑,眉眼間漾起的喜色就像是一個被父親誇讚了的天真少女:“奉主上之命,曜雲門那夜我差點兒奪了他的性命。他就算忘記別的,也不會忘記我的臉。到時候,我會將他引到悟仙山來,把他完完整整地獻給主上。”  說到此處時,太女的身體都忍不住興奮地微微戰栗。  主上的殫精竭慮,從數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曜雲門刺殺,正是應宜聲讓她去做的。  紅楓林中,應宜聲很清楚自己殺掉了誰。雖然不知道江循是如何李代桃僵,取秦牧而代之卻沒有招致任何人的懷疑的,但他並無意揭破這點。因為在楓林中,他就發現了江循的怪異之處。  他額頭上的傷口能夠自行治愈,此等情況,應宜聲曾親身體驗過,更別提江循體內湧動的、與自己能完美相融、同出一宗的靈力。  應宜聲就這樣放過了江循,在得知他成為了秦氏公子後,還相當高興。  ……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年裏,他會很安全,能夠茁壯成長,安安全全地長到和宜歌相仿的年紀。  不過在他初入曜雲門的時候,應宜聲卻特意派出了太女,讓她以女傀潛入殷家,伺機刺殺江循。  他當然知道,江循不會輕易就死,所以他此行的目的唯有一個:  ……讓江循認清太女的臉,方便在很久的以後,用太女做餌,把這個喪家半年之久的流浪貓釣迴悟仙山。  一切的謀劃和布局都隻是鋪墊而已,從假冒秦牧之名向秦道元托夢開始,才是高潮。將那江循搞到身敗名裂,離開東山後,應宜聲目的可以說是達成了一大半,但他卻不急於去尋找江循,隻晾著他,直到江循足夠心浮氣躁。  而現在,出手的時機已經到了。  他們可以抓捕銜蟬奴了,用應宜聲早就找到的上古記載,釋迦法陣,  應宜聲的另一隻手抬起,撫了撫她的額發,按在她丹宮處的手指也旋動著加力,把那柔軟的肌膚按下一個凹陷:“太女,知道我為何要把你帶出殷氏嗎?”  太女那樣傾慕地仰望著應宜聲的麵孔:“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主上。”  應宜聲微微笑開了。  麵前半開的食盒裏,丁香餛飩的清湯搖映著兩人的麵容,仿佛一對天成佳偶。  應宜聲對著清湯中映出的自己的麵容,眉宇間卻添了溫和與憂愁交加的神采。  ……宜歌,宜歌,永恆不死的身體,我已經為你找到了。  我答應過你,會將神抓來,完成我的心願,讓你複活。  可是,為什麽我找了這麽多年,仍是找不到你投胎轉世的魂靈呢?第102章 金丹(三)  這些年來, 太女在應宜聲身旁隨侍, 對銜蟬奴之事也有了七八分了解。  銜蟬奴, 造物之神,為天地靈氣誕育,其身不毀不殞, 其力蘊山倒海,可活死人,肉白骨, 藥傷者, 塑仙身,坐化萬千氣象, 所塑之物,皆脫胎換骨, 重獲新生。  但是,主上所需的, 並非一個脫胎換骨的應宜歌,他心心念念的,是擁有著過往記憶的宜歌, 喜歡吃栗子酥和丁香餛飩的宜歌, 絕不是一個擁有著應宜歌外表的空殼。  應宜聲手中所持的神魂碎片也是絕不可能交付出去的。他與正道的仇怨已深,若是沒了這塊碎片傍身,他怕是難以保護自己,更難保護複活後的宜歌。  因此,主上的心願, 便是她紀雲開的心願。  ——抓到銜蟬奴江循,封印他的靈力,趁他體虛力竭之際,將他的魂魄驅出體外,等待應宜聲找到應宜歌轉世的魂靈,再填入其中。  每個轉世的魂靈內,都封存著上一世的記憶。有時人們午夜夢迴,夢中看到的場景,或許就是遊離的上一世的記憶碎片。  主上如果能找到應宜歌的轉世,就可以用手中的銜蟬奴神魂,喚醒這部分被封存的記憶,讓他真正地再生為人。  太女癡迷地望著應宜聲,小心翼翼地唿吸著他身上淡冽的鬆香氣,低聲道:“主上,我這就去找江循,設法將他引出來。”  應宜聲挑起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把抵在她丹宮上的手指緩緩上移,絲毫不留戀地滑過她的雙峰,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抬起頭來:“你打算如何做?”  太女盈盈一笑,有點像個打算去惡作劇的小女孩:“我去燒了紅楓村,不信他不來。”  正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間,她忽覺頸間一涼。  她脆弱的氣管被應宜聲掐緊了,唿吸的渠道被乍然阻斷。  應宜聲根本不看她一點點泛青的臉色和漸漸往上翻去的白眼,盯著那截細白滑膩的皮膚一點點被掐得粉紅,微笑道:“……引蛇出洞有無數種辦法,殺他的愛人,朋友,都無所謂,但是,我告訴過你的吧,不許殺人至親。你怎麽能忘記呢?嗯?”  太女被掐得兩耳嗡嗡大噪,隻能不住點頭,表明自己聽到了,而在掐到她四肢開始發麻時,應宜聲止住了動作,鬆開手來,任由那軟玉溫香癱軟在冰涼的石板上一邊喘咳一邊告饒,直到聽得厭煩了,他才重新捏起了太女的下巴,讓她昂起頭來,另一手貼住了她的丹宮,反複撫摸著。  內裏的金丹散發著渾厚純正的仙氣,幹淨如空山雪蓮,絕無任何魔氣妖氣的玷汙。  應宜聲撫摸著那顆金丹所在的位置,平靜道:“你去罷。引他出來可以,但務必保全自身,勿要衝動。我要你安然無恙。”  這句話讓太女的眼淚落了下來。  剛剛她幾乎認為,應宜聲是用不著自己了,要拋棄自己了。  到那時,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她還能去什麽地方?  她呆呆地望著應宜聲,口中低喃:“主上。求您,求您再說一遍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您對我說的話。”  應宜聲眼裏含著笑意,換了個姿勢,端正地跪坐在太女麵前,捧起她嬌美的臉,眼中的光芒幽微得像是一縷竄動的青灰色鬼火,口中吐出的話,一字字悅耳動聽,就像是肥美的蠱蟲,往人的耳朵和心髒裏鑽去。  “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你很像我。你應該和我在一起。”  “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跟我走。”  太女是那樣認真地傾聽著他的話,嘴角噙笑,眼裏心裏都盛著這張永遠帶著恬淡笑意的臉,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頰顆顆滾落。  ……  又是一日漫無目的的趕路。  臨近黃昏時,江循撐著傘,沿著一條灑滿餘暉的河往前走著。他換了一件靛藍色的衣衫,外配一件避風的霜白鬥篷,看上去就像個獨身出來遊玩賞景的公子哥兒。  他直奔著一片繚繞的炊煙而去,在黑夜徹底降臨前,他打村東頭進了這座無名村,敲響了最東邊人家的柴扉。  門被從內大力拉開,開門的是個臉蛋雪白相貌俊秀的姑娘。她斜著身子堵緊了門,麵上還帶著隱隱的怒氣:“幹什麽?你誰呀?”  江循厚著臉皮道:“打擾,想借個宿。”  姑娘好像是心裏有火,可也知道這樣對陌生人濫發性子不大好,口氣放柔了三分,不過還帶著濃濃的衝勁兒:“你打哪兒來?是幹什麽的?”  江循跟玉邈混跡了這麽多年,別的沒學會多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技能倒已經登峰造極了:“我打東山來,是來此地遊曆的。”  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循的衣著,才讓開了身子:“得得得,算你好運氣,踩著飯點兒來的。進來吧。”  她轉身朝堂屋裏走去,江循見她心情低落,便多嘴打聽了一句:“看姑娘心情不佳,發生什麽事兒了?”  姑娘的臉色仍是難看至極,指了指院內一側用低矮籬笆圍出的一小圈兒雞棚,抱怨道:“好容易養大了一隻母雞,到了能生蛋的時候,偏偏摔斷了腿,這不,都快死了。”  果然,雞棚邊倒臥著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江循蹲下身去查看,卻覺那雞的身體尚溫,便試著調集掌心靈力,屏氣凝神,將洪流般的靈力推送入它的體內。  姑娘聽不到緊隨而來的腳步聲,迴頭一望,隻見江循把那隻雞往地上一放,它立即一瘸一拐地往前竄去,滿院子歡竄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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