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嫋嫋娜娜地站在那裏,透明白紗覆蓋下的唇角勾起一個醉人的弧度,竟然有幾分單純可愛的氣質,眉眼間帶著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憂傷,風卷起她的衣角,看起來活脫脫是一個文學少女。  隻消數秒鍾,江循就迴過了神來。  他怎麽忘了,這裏是樂仁的畫中世界,必然會有他本人喜好的種種投射,就比如那紅腹藍羽的“雅風”鳥,再比如他一心癡戀著的太女。  但是比較可悲的是,文藝青年樂仁心目裏的太女,明顯是一個外表放蕩、內心憂鬱、明媚憂傷的女子。  這就是夢想和現實的差距啊,這就是所謂的粉絲濾鏡三米厚啊。  江循還沒慨歎完畢,就見那披著太女殼兒的女妖款款擺了擺腰肢,伸出手指來,對他們的方向風情萬種地一勾。  一看她這造型這pose,江循心裏就有了數。  這不過是初等的媚妖,隻要靈力上了金丹中期都不會被她給……  江循都沒來得及想完,心裏就咯噔一聲。  ……完犢子,自己竟然忘了他們這邊還有一個剛剛結丹的二貨了。  果不其然,在那一勾之下,竇追直了眼睛,挺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朝著“太女”走去。  江循急了,竇追這種心眼比蜂窩煤多不了幾個的貨色,中了媚妖的招,妥妥是要被搞到精盡人亡、挖心掏肺的節奏,眼見著玉邈他們還被那牆中鬼纏著不得脫身,他隻得趕上竇追,手掌中凝結起靈力,一巴掌蓋在了竇追的天靈蓋上:“喂,醒醒!”  一拍之下,江循突覺周遭的氣流快速湧動起來,仿佛漩渦一樣攪動著他的身體,刮得他的衣袂簌簌作響。  還未等江循明確這種不妙的預感來自何方,前方的“竇追”便迴過頭來,衝自己一笑:“是你該醒醒了。”  ……江循看到了自己的臉。  一樣的五官,一樣的笑容,甚至是右手緊握著的陰陽,都是一模一樣的。  自己站在了自己的複刻品麵前。  站在牆角中的白衣太女已經消匿了蹤跡,江循猛地迴過頭去,發現竇追居然還在原地,一臉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方向,好像打算起身追過來。  ……不是媚妖!是幻靈!能幻人形的妖靈!  並不是竇追被迷惑了,而是自己!  江循這才發現,因為要追幻覺當中的“竇追”,自己已經離開了樂禮的金光圈數步開外。  忽然,江循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從兩側狠狠握住,他側臉一看,隻來得及看到一隻細如骨殖的手,隨即就是一陣暈眩,一片黑暗,他旱地拔蔥似的被人淩空抱起,拖入了一片漩渦的氣流中。  他忘了,除了《獸棲東山》的原著之力外,西延鎮現在也有一個上帝,可以大開龍門,把他筆下的人物帶到任意的地方去。  江循的本體剛剛消失,竇追就抓住了那留在原地的假人,張口就罵:“你往外跑什麽?不要命了你?”  “江循”微微歪頭,唇角露出的壞笑和真江循一般無二:“剛才好像發現了什麽東西,就過來查探一下。是我想多了。”  那邊,牆中鬼已經被掃蕩得差不多了,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滿地都是亂爬的碎裂軀體,摩擦著地麵,發出叫人惡心的刷刷聲。展懿正一個個清掃著戰場,看到被分屍得不夠徹底的就上去補一劍,玉邈偶一迴頭,看到“江循”竟然同竇追一道出了金光圈,兩人搭著肩膀正說著些什麽,不由得一皺眉頭,收了廣乘,走到了二人身邊,把竇追拉著“江循”的手臂甩鹹魚似的甩開,看也不看他瞬間疼得皺縮成一團的五官,問“江循”:“不是讓你在原地不要動嗎?”  “江循”的語調都模仿得和真正的江循相差無幾,諂笑著撒嬌:“玉九我錯啦,錯啦。剛才以為我發現了什麽東西,就過來看看情況咯。結果……”他聳了聳肩,笑道,“什麽都沒有。”  玉邈不可覺察地皺皺眉頭。  “江循”麵上笑著,心裏卻禁不住發虛。  同秦家大公子的美貌一樣,玉家九公子擅以雷霆手段除妖清源之名,誰人不知?  玉邈轉過了身去。  尚不等“江循”出完一口長氣,他的身體便被廣乘整個貫穿。  玉邈甚至連頭都沒有迴,在竇追震愕的目光注視下,慢慢收迴了從他側腰處插迴身後的廣乘劍。  劍身淋淋漓漓地淌下黑血來。  玉邈迴過身來,扯住那重傷的幻靈的袖子,逼他抬起右手來,他的手腕內側空空蕩蕩,沒有那粒朱砂痣。  玉邈掐開幻靈的下巴,喂了一顆止血的丹藥下去,不顧他痛苦的嗆咳,舉起廣乘,朝他的右臂捅了下去:“你不是他。”  廣乘所至,血花飛濺,幻靈痛嚎起來,但他的血在藥效之下,很快止住了。  玉邈再次舉起廣乘,朝幻靈的大腿刺下,他一向冷淡的聲線難得地淩厲焦躁了起來:“……他在哪裏?”第41章 神魂(一)  幻靈未能料到這麽快就會被識破, 一時間又氣又恨, 但又不肯輕易招供, 便媚笑一聲,把鮮血淋漓的身子往玉邈胸前蹭了蹭:“玉家公子,你若再如此對我, 秦家公子到底能不能保住命就難說了。”  下一秒,幻靈的臉就被狠狠踩在了青石板路上。  玉邈一言不發直起腰來,靴底踏著幻靈的臉, 右手持劍, 在半空中快速畫了個符咒,劍尖在空中拖出迤邐的光弧, 在完成符咒的瞬間,玉邈伸手在空中一抓, 指尖一撚,憑空畫就的符咒便在他手裏煌煌地燃起了白色的光焰, 不斷有泛著靈光的白灰在燃燒中散逸出來。  待那符咒燃燒得差不多時,玉邈轉頭望了一眼展懿。  展懿心領神會,解下自己腰間的紫銅酒壺拋了過來, 順勢站在了己方兩人之後, 以防有鬼怪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偷襲,或是空中再出其不意地開上一扇龍門。  玉邈單手挑開了酒壺酒塞,將那燃盡的符咒灰燼溶入酒中。  看著玉邈的動作,幻靈越來越慌,強作的鎮定表象也越來越維持不住:“你……你要作甚?你要……”  玉邈附身, 揪起幻靈的前襟,把他提拉起來,幹淨利落地卸下他的下巴,把酒壺對在他的唇邊,徑直灌了下去。  那添了料的酒液進入幻靈的口腔,居然冒出了類似酸性物體腐蝕的嘶嘶聲,白煙陣陣冒起,幻靈發出了淒厲至極的慘叫,在玉邈手下拚了命地掙動。  猛灌了幻靈一氣後,玉邈把酒壺挪開,眼前的幻靈已經被疼痛逼得半瘋,身子泥鰍似的不斷顫抖,一邊嘔吐一邊呻吟,看得旁邊的竇追都覺得嗓子發痛。  玉邈放下酒壺,問:“……他在哪兒?”  一樣的問題,就連語氣都沒有半分改變,幻靈卻已經怯了三分,他轉著眼珠,正琢磨著如何打太極,那攙著降妖靈符的酒便又從他嘴邊硬灌了進來。  靈符被酒稀釋過,然而直接流入體內、燒灼髒腑的感覺,委實太過熬人,在玉邈第二次把酒壺從幻靈嘴邊撤開時,他已經翻起了白眼,喉嚨裏咯咯地冒著白泡。  還是那個問題:“他在哪兒?”  幻靈再顧不得耍花腔,用泛著血沫兒的沙啞嗓音含糊著招了供:“西延山……西延山!都在……唔咕——”  樂禮走到玉邈身後,接過他的話頭,問:“樂仁可在那裏?”  幻靈隻猶豫了一下該不該迴答,胸口就是一緊,他張著口低頭一看,不覺魂飛魄散。  在他胸口處,樂禮開了一扇小小的龍門,他的聲音相當輕描淡寫,但和玉邈一樣,都透著股透骨的寒意:“另外一扇門,開在你的心上。如果我願意,我可以馬上把你的心掏出來。想試試看嗎?”  此情此景,讓旁觀者竇追一時間都分不清這仨人哪個是正道哪個是魔道了。  幻靈喉嚨裏發出了恐懼已極的咕咯聲,雙股戰戰著就要往下倒,但還是強撐著把該說的一股腦兒給倒了出來:“有!有有有!……是有一個修士在……誰都不認識他,他是……是上麵帶來的……就是他把我們送進來的……”  樂禮皺眉:“‘上麵’是誰?鉤吻太女?”  幻靈不住搖頭:“不知……小妖是當真不知!那鉤吻太女,一向獨來獨往,不同我道……魔道中人往來,小妖也隻是奉命行事,要設法把秦公子抓走,因為上麵點名要他……”  玉邈問:“抓秦牧和展枚,是要做什麽?”  既然已經開了個口子,幻靈索性把知道的全說了:“據小妖所知,是為著什麽獻祭……具體情形如何,我也不知。本來上麵交代,是要抓竇家公子去的,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意圖,說一定要秦公子……”  竇追打了個寒噤,默默往後縮了縮。  玉邈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問到了最後一個關鍵的問題:“你進來前,可有人告訴你,如何脫離這個幻境?”  幻靈搖了搖頭,有些諂媚地笑著:“小妖隻是替主上辦事,身份低微,知道的也就這麽多……”  叫他鬆了一口氣的是,玉邈在盤問完畢後鬆開了製住他的手,也把那對他而言如同噩夢的酒壺撤開了,向後退去,似乎有放他一條生路的意思。  幻靈暗喜,正準備爬起,就聽到了玉邈清冷的聲音:“別用他的臉。幻迴你的原形。”  這當然不難,若是能放他一條小命,讓幻靈幻化成豬狗也不是不可以,他忙不迭地隨便幻了個形,剛強撐著發軟的雙腿準備站起,就被當胸一劍紮了個透心涼。  玉邈抽迴廣乘,甩一甩上麵的血珠,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幻靈,走迴了樂禮身邊:“……聽到了嗎?”  一邊全程懵逼的竇追這時候總算厘清了思路抓著了重點,跳起來便嚷:“他說獻祭!”  樂禮咬牙,悶聲道:“我聽到了。”  竇追以為樂禮還沒能明白過來,急得直跳腳:“這裏!這裏是哪兒啊!西延山!!能叫魔道花如此大的心思獻祭的,除了那‘吞天之象’還有什麽!他們……”  樂禮猛然抬頭,眼睛裏已經有了血絲:“我聽到了!”  竇追一噎,不再吭聲。  遠處又隱隱傳來了腥臭的潮氣,顯然又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借著霧障,緩緩地向一行人靠近。  樂禮伸手進了丹宮,取出一張保存極好的畫軸,上麵灑著一層細密的鉛粉,作避潮防濕之用。  在氤氳的霧氣中,那幅畫被緩緩展開,攤平。  畫中是一個正在作畫、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長發帶著點天然的卷曲,嘴角含著一絲淺淺的溫柔笑意。  畫工很稚嫩,但又很認真。  這是樂禮最初的習作之一,從樂仁失蹤的那天起,樂禮就把這幅畫帶在身邊。  樂禮的手指抵在了畫中少年的眉心上,輕輕撫摸著,耳畔響起了來自數年前的、屬於樂仁的溫柔腔調。  ——“來,焉和,我來畫你,你來畫我。”  ——“兄長肯定畫得比焉和好看……”  ——“沒有啊,焉和畫得很好了,比兄長七歲時畫得好得多。告訴你,等哪天兄長外出辦事,你找不著人玩兒,畫裏的兄長就會出來陪你。”  ——“真的嗎?”  ……是真的嗎?兄長?  自從樂仁追隨太女而去之後,樂禮每日都會取出這畫卷來看上一番,期待著畫中的人有一天會結束那迷途的無謂的追逐,提著行李,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上穀之中,肩膀上停著那紅腹藍羽的“雅風”——那曾是兄長最喜歡的鳥兒。  一日一日,就在這樣的期盼下過去了。  在樂禮不間斷的撫摸下,畫麵開始泛起靈力的波光。  ……兄長,別怪焉和,焉和這就帶你迴去。  一側的玉邈捏緊了廣乘劍柄,注視著樂禮的動作,神色中是極力掩飾著的焦灼:  快。  再快一些。  秦牧他等不了多久了。  ……  五感先於江循的意識蘇醒過來,一股極強烈的魔氣嗆得江循嗓子發酸,他止不住嗆咳出聲,這一咳,生生把他給咳清醒了。  恢複意識後,江循望著漆黑一片的岩頂,深覺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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