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你如此做,真個不怕死嗎?”


    剛出城郊,突然有十分陰柔的話語傳來。


    六郎停下腳步,周圍是百裏稻田。


    在這寒冬歲月裏,曾經的金浪滾滾,也不過滿目荒涼……


    六郎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人,就在地上拍打了兩下。


    周圍都是土,怎麽拍打,卻也隻能讓塵土更多了些。


    他幹脆坐下去,眺望遠方晚霞……


    “心願可了,我不怕死。”


    他的嗓音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好像他對來的是誰,要說些什麽全不在乎。


    也好像……他可以在這片黃土上安安靜靜、舒舒服服的坐上一輩子?


    好吧,六郎想:要是真個能安安靜靜的,好像也沒哪裏不好……


    “你小子……”


    身後傳來一陣陰柔的笑聲,緊接著,一個好像少女般細嫩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這個手掌很熟悉,熟悉到安靜的六郎,也忍不住笑了一陣。


    黎孟和穿著一身文人長袍,卻在兩邊肩膀上弄了金屬的肩甲——


    寶玉迴城的那一次讓他難過了許久,他受夠了摩肩擦踵。


    可是此時,黎孟和摩挲六郎的肩膀,沒有一點厭惡的樣子……


    他輕笑道:“你幫賈寶玉沒關係,但是別忘了穆府那個死掉的老太婆,她跟咱們的老祖宗什麽關係……


    要是賈寶玉能忍住火氣就好,要是忍不住,可是要吃大虧。”


    “不一定,你小看了寶二爺。”


    “我這次真想小瞧他,要是他把穆府弄個五勞七傷,你小子肯定沒命。”


    黎孟和往前走了一步,腳上濺起黃土。


    他打個哆嗦,難受得嘴唇發青,扯了六郎一塊衣服讓自己踩著,這才舒坦許多。


    他搖頭道:“老六,你應該清楚,咱們黎府都是薄情寡性的,我是,老祖宗也是。你別說黎雨航和你,你們倆就是異類!”


    “那又如何?”


    “如何?”


    黎孟和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攬住六郎的肩膀道:“那就說老祖宗不在乎你是他的重孫子輩啊,要是穆府吃虧,他會殺了你的。


    你不記得了?老祖宗在祭祀祠堂的時候說過,就算沒了命,也得讓咱們照顧穆府呢!”


    “哦。”


    六郎點了點頭。


    “你就不奇怪,為什麽我知道是穆府做的?”


    “奇怪什麽?黑市的奴隸交易是你帶我去看的,天狗一族的駐地也跟你牽扯不清,我敢說穆府殺光了天狗一族的駐地,想要嫁禍天狗一族——


    這件事情上,一定也有你的影子。”


    “沒錯,要不是我調走了天狗一族的精銳,他們等不到賈寶玉過去,那就全都要死絕了。”


    “調走?你在天狗一族的地位這麽高?”


    “很奇怪?”


    黎孟和大笑起來,得意道:“大周不過我的初始之地,四方妖族也不過墊腳的豬狗!


    十萬大山又如何?那傳說中的盛唐又是哪般厲害?


    簡單啊,一個個的踩過去,等踩完了,我黎孟和才算到達了一個中點。


    嗯,是中點,不是終點呢……


    老六,你可知在這大周,哥哥到底有多麽寂寞?”


    “你隻是個舉人。”


    “沒錯,可是我見過……


    那般的……


    風華絕代……”


    黎孟和的目光悠遠起來,突然悵然一笑,輕聲道:“吹個牛皮,老六你也別往心裏去。今天哥哥來找你,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給你指條明路。”


    “什麽明路?”


    “逃吧,去天狗一族,不要顧著大周,也別管賈寶玉,保住自己的性命第一。”


    “我不逃。”


    “不逃的話,賈寶玉一旦對付穆府,你一定會死。老六,你還有心願未了,不要平白丟了性命。”


    麵對黎孟和的勸告,六郎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露出十分開朗的笑容。


    他溫聲道:“大哥,我剛才說過,我的心願已了,不怕死。”


    “嗯?”


    黎孟和詫異不已。


    隻見六郎轉過臉凝視著他,他忽然有點膽怯,但沒法移開自己。


    六郎的眼神帶著磁石一般的吸引力,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他看透……


    “大哥,我有三個心願。”


    六郎低聲道:“其一:讓十三姨的靈位擺上黎府祠堂;


    其二,與小七對壘沙場;


    其三,為寶二爺做事。


    今個我就是做了第三條的一部分,而那第一條、第二條……


    大哥,你說要是我死了,寶二爺會不會幫我做了這兩件事?”


    “會。”


    黎孟和毫不猶豫的迴道。


    “那就對了,我的心願已了。”


    說罷,六郎拿開黎孟和的手,轉身向著問心宮的方向走去。


    他一邊大步行走,一邊高聲道:“大哥,六郎知道你誌向遠大,也知道你牽掛不多,唯有六郎,但是你做人做事太絕對了,不一定是寶二爺的對手。


    按照六郎所見所聞,大周進士之下,如今隻有您和寶二爺兩人而已,切莫起了紛爭……”


    聲音逐漸遠去,黎孟和看著六郎的身影,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隻是一步,靴子踩上黃土……


    黎孟和猛然打了哆嗦,跳迴去拿了十扣紙擦腳。


    “該死,好髒,這卑賤的黃土!”


    他惡心了一陣,想起六郎剛才的話,忍不住把細長的眼睛眯成了好像野狼。


    “紛爭?老六真是不了解我呢,我這人,最煩的就是紛爭。”


    “不過,不開心……


    我的好弟弟啊,你的三個心願,他麽的一個都不帶哥哥啊,我就這麽失敗?”


    大笑了兩聲,黎孟和化風而走。


    吟哦之中,一蓬巨大的水球,猛然砸碎了數十丈方圓的黃土。


    泥水潺潺,好像要洗盡塵埃……


    …


    再說寶玉那邊,趙貴寧等人都在安心養傷。


    可是寶玉,這兩天真個十分繁忙……


    從茗煙那邊接連發出了幾十個口信,賈芸也來往頻繁,在處理生意的時候,往東城南側的一處宅邸溜了一趟。


    就在今日傍晚,碧紗櫥外,竟是好像辦了宴會,聚集了大片的人馬…...


    趙貴寧等舉人們不用多說,可是別的人,真個讓黛玉擔心不已。


    她看見了沒臉皮金文翔,看見了三爪狐玉柱兒,還有很多從沒在賈府出現過的狐妖。


    更可怕的是——


    她竟然還看見了八膽舉人,錢謀學!


    在襲人的伺候下,寶玉穿上雪白長袍,細布麻紗製成,素白無字。


    黛玉迴頭看了眼掛在衣架上的黑狐大氅,恍然明白了什麽。


    她扯住寶玉,擔憂道:“你到底要去做什麽?為什麽沒臉皮和三爪狐都來了?為什麽賈府的老妖底子,你竟然調了個幹淨?”


    寶玉拍了拍黛玉的柔夷,笑道:“沒事,我有底牌。”


    “什麽底牌?”


    “總歸是,免罪的底牌吧。”


    寶玉堅定的眼神讓得黛玉無奈,隻得鬆開手,好像送夫君出門征戰的妻子,給他掖好衣角。


    “也罷,要平安迴來。”


    “沒事,這次,可不是我被人埋伏了。”


    寶玉大步走出房門,頓時寒光四射。


    百多個舉人全都抽出流雲利劍,一片素色麻袍!


    賈府的狐妖們沒有穿素衣,卻也在胳膊上綁了白色布條。


    隻有錢謀學還是原先打扮,苦笑搖頭……


    “寶哥兒,您傳話說要跟老夫計較紅袖珠淚的事情,老夫還以為要被你埋汰,哪想到,會是這等要命的事情。”


    “怕了。”


    “不怕,反正老夫是王道先鋒……


    恩師給老夫安排這麽個身份,老夫沒做出什麽事情出來,正苦悶呢。”


    “那就好,此事過後,紅袖珠淚的事情,我酌情給你減上一點。”


    “啊,有點不要臉皮了吧?起碼一筆勾銷!”


    “再議。”


    寶玉迴頭看了眼平靜的賈母暖閣,帶人消失在逐漸黑暗的夜色中。


    暖閣突然亮起燭火,賈政露出身形,搖頭道:“母親,您也太慣著這冤家,他這次去做的事情,真個太大。”


    賈母老態龍鍾,想起寶玉迴來時臉上巨大的豁口,還有前後穿透的肩胛,恨得老牙緊咬。


    “大事情?再大的事情,能比心肝兒被人暗殺的事情大?”


    聞言,賈政的臉色也陰沉起來,殺氣炸出巨大的青狐幻象。


    他身後的江流,猛然一陣閃動,卻被一杆華貴的金絲檀木拐杖,橫空攔了下來。


    “不用你去,妖將去了,事情太大……”


    賈母隨口一句,嚇得賈政和江流臉色發白。


    “一切都瞞不過母親/老祖宗……”


    他們連忙彎腰,恭送賈母迴閣。


    …


    夜色之中,一輛普通的馬車從牡丹苑駛出,挑選僻靜的小巷,不知往哪裏去。


    剛和幾個淸倌兒樂嗬過的穆元成哼著小曲兒,眉眼十分得意。


    “舒坦,雖然沒殺掉賈寶玉,但是刑部結了案子,定了是天狗妖族的罪,那麽,咱們就開了先河。”


    外麵的車夫連忙湊趣,笑問道:“老爺,什麽先河?”


    “本老爺怎麽有你這麽個笨心腹!”


    穆元成大笑傳音:“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弄死賈寶玉的人多著呢。


    爭鬥失手、爭功奪利,各種都可以殺人,但是暗殺,卻是咱們大周的忌諱……


    如今老夫暗殺不成,但也沒落下手尾,下麵用不著老夫出手,就能讓賈寶玉疲於奔命了。”


    “老爺,高啊!”


    車夫豎起拇指,也不管車廂裏的人能否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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