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文山巍峨壯闊,雖然進過許多次,仍讓人心折。


    一連七十五把文火熊熊燃燒,一直蔓延到山腰偏上之遠,照得一片透亮,滿眼都是輝煌。其中最上方的一把文火尤為熾熱,火焰翻騰十餘尺,要把更上方的一把文火引燃。


    轟隆隆~才氣匯聚成風,風助火勢,烈焰熊熊。


    而此時,天空無窮高處,隱約有流星攢落。一、二、三……寶玉細細數了,笑容更大,譏道:“七個,竟然是七個舉人對我進行文位壓製。賈雨村,你還真看得起我。”


    他伸開雙手,要嚐試一下,這傳說中的,文位壓製之說。


    隻見流星攢射而下,逐漸看清了模樣,及到近前,距離山巔隻有十餘丈的地方,更是讓人驚惶莫名。


    這七顆流星,竟然變幻成各種模樣。其中有長弓一把,角首韌弦,堅硬如同萬古寒冰,閃爍銳利光芒;稍弱者,是折扇、大戟、書冊、戒尺。比長弓小了近倍,也有十萬丈方圓。


    跟這些威壓所化的物什相比,寶玉的百丈文山,宛如腳下的螞蟻!


    寶玉隻覺得身體被重物壓迫,七十五把文火,也仿佛被澆了瓢潑冷水,隻剩寸許長的火苗,勉強露出些溫氣兒。他看向最弱,也是最後麵的兩種威壓,突然一怔,咧嘴大笑起來。


    這最後麵的兩種,一種是清茶一杯,綠玉花紋,顯然威壓的主人性情淡薄,是真正的雅士。而另一種,化作猛虎圖案,其主人性情剛猛,不是個能藏住事的。


    【沒有劍,怎麽會沒有劍?賈雨村以《劍吟》動天下,其威壓必然化作長劍風流,不可能是這些威壓異象的一種。這是別的七位舉人,其中沒有賈雨村!】


    寶玉搖搖頭,想退出文山了。


    七位舉人共同壓迫,說實話,難受。他又不是個受虐慣的,隻是想嚐試一下文位壓製的感覺,以便將來應對,犯不著挨著受苦。隻是賈雨村其人,真真是個難對付的,本想絕對反擊,把賈雨村拉下水,顯然有點失算了。


    【也沒關係。不管如何,這七位舉人不會平白無故否決我的人品,定然有賈雨村推波助瀾。隻要我反擊過去,賈雨村逃不了牽連。】


    文位壓製,隻有舉人對秀才、生員才會產生。舉人發自內心否定當事人的人品、作為,天地自有感應,必然產生文位壓製。而到了進士那等級別,天地至理掌控自如,足可以言出法隨,根本用不著這些。


    想及此處,寶玉的身體泛起波紋,要退出文山。


    突然,七十五把文火熊熊燃燒,一陣宛如檀香,又遠勝檀香的味道沁入鼻翼。他驚愕看去,隻見七十五把文火之下,一道朱紅錦繡撲打而出。


    這朱紅錦繡,被文火點燃了,仿佛一條數十丈長的火龍。張牙舞爪,向著天空七道威壓擊打過去。隻是數十丈的長度,怎能與以萬丈計量的威壓對懟?被長弓的弦光一閃,就失了火焰,僅剩朱紗縷縷帶著三點閃光的東西,灑落在百丈文山上。


    嘭!


    寶玉怒目迴神,一身才氣熊熊燃燒,化作正氣如龍。他一掌拍碎李紈房裏的小幾,驀然站起。


    咬緊牙,沉聲怒喝道:“賈雨村、那長弓舉人!我與你們誓不甘休!”


    李紈連忙問道:“這是……怎麽了?我看你進了文山,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他們汙我太久,也該給個教訓。”


    拱手告辭,先行一步道:“嫂嫂暫且安歇,我去計較一二,定讓那些牽連無辜的,慘敗而迴!”


    …


    三裏路程,來時用了許久,迴去時,卻隻用了半盞茶工夫。


    王善保、李貴赤著膀子,用千斤的石磨打磨身體;晴雯和麝月玩耍簡化的小棋;襲人賢惠,隻在旁邊湊趣。看見寶玉跑進來,都連忙散了,追著寶玉進去。


    寶玉收斂熾白正氣,身體驀然虛弱起來,他卻顧不得,直往碧紗櫥裏闖。


    王嬤嬤攔住他,道:“寶二爺,我家姑娘睡下了,不然……您先忙別的?”


    “忙什麽忙!當我傻的嗎?”


    寶玉怒起來,掀開青色紗帳,徑直闖了進去。


    李紈大嫂子說過:有更高級的鬼怪精靈給他留了烙印,讓別的鬼怪精靈都喜歡他呢。本以為是守財奴給的,沒當迴事,卻沒想到,是黛玉給的。


    那朱紅錦繡,他認出來了,正是紅袖添香的一種。


    林黛玉躺在雕花細木貴妃榻上,用錦蘇流雲毯子裹緊了,埋住了頭臉。寶玉讓跟進來的襲人去煲湯藥,燃起才氣,連人帶毯子一塊抱住了,送到火炕上去。


    “還裝什麽?明擺著是受了傷。”寶玉一邊嘟囔,一邊掀開黛玉的毯子。黛玉也是個身子弱的,打從弄了火炕,很少在貴妃榻上躺。這是突然痛了一下,隨便躺下了呢。


    黛玉扭過臉,啐他一口,不服輸的道:“我哪裏受了傷,就是累了。”


    寶玉湊笑敷衍著,拿厚緞子被給她蓋上了,往被子裏掖她手的時候,突然一愣。隻見林黛玉的左手上綴著一條朱紅錦紗,拉出來約有十寸,每一寸有十點晶瑩的,好像淚珠又好像水晶的東西。


    盯著映照窗外陽光的‘水晶’,寶玉心裏抽疼,不知不覺的,想到了眼淚這種不舒坦的東西。【真的像眼淚啊,眼淚……】寶玉攥緊手掌,指骨發白,拽過朱紅錦繡開始數。


    沒到十寸,差了三厘,也不是一百滴‘水晶’,少了三滴。


    他驀然想到,文山上燃起火焰的,上麵也有三點晶瑩。


    “王嬤嬤……”他悶喝了一聲。


    王嬤嬤是黛玉的奶娘,論輩分,是寶玉的長輩,可看寶玉往日溫和的臉像是要閃雷雨的天,悶沉得很,有點嚇著了。她沒見過寶玉怒到這種程度。


    看向林黛玉,寶玉把她攔了,道:“讓你說,你就說,看你家姑娘作甚?”


    王嬤嬤苦笑了陣,道:“我家姑娘有一百點水晶淚,是她的命元呢。如今耗了三滴……”


    “王嬤嬤!”林黛玉打斷她,瞪寶玉道:“幹嘛欺負我的奶娘?”沒忍住,噗嗤一樂,笑道:“好了,隻是三點淚滴而已。要不是我隻能用出去三個,也不會出事,沒幫到你。可惜了,要是五十滴的話,那種舉人威壓,我才不看在眼裏呢。”


    “五十滴得去你的半條命……”寶玉搖了搖頭,剩下的話,再沒有出口。


    說什麽呢?不必說。他走到書桌那裏,撚起一張造竹紙寫了,想一下,又連寫七張。都是帖子,除了給賈雨村的那張外,剩下的,都沒有署名。


    他把王善保叫過來,讓給賈政送去。


    …


    中都城裏,突然卷起一撥消息。


    有百多個生員、秀才爭相奔走,把寶玉新開店麵、廣邀文人雅士的事情傳開了。這簡直是自潑汙水,讓中都城舉人以下,論了個痛快。


    “寶二爺又要開店?這是什麽道理?”


    “從商者鄙,要是以前也就罷了,是賑濟災民的,現在要做什麽?”


    “他這是自甘墮落,要為銀錢折腰呢。呸,什麽寶二爺,以後不用喊寶二爺了,叫他無事忙、富貴閑人也就罷了。修竹神童說的沒錯,他就是個下三濫的!”


    聽得外人議論,柳生全滿臉苦笑,對身邊的人道:“寶二爺這是做什麽呢?要我們傳揚這個,不就是自潑汙水嗎?”


    “讓做就做吧,相信寶二爺自有應對。寶二爺說過要推波助瀾一把,難道是……”


    “噓,慎言。做事就好。”


    一連三天,議論更甚,隻要有生員、秀才的,幾乎是家喻戶曉。按理說,舉人不會參與寶玉的事情,寶玉份屬生員,沒來由失了他們身份。可聽說賈府連出八張帖子,連邀八位舉人,這興趣呢,也就起來了。


    賈雨村正在練字,接過帖子,頭也不抬的道:“既然如此,我知曉了。”


    賈代儒環顧草廬,入眼盡是一片雅樸,老眼眯起來道:“賈三甲,容老夫說句話可好?”


    賈雨村這才抬頭,放下妙筆道:“盡說無妨。”


    “老朽賈代儒,僭越了。”


    賈代儒嘴裏恭敬,一雙老眼卻是寒芒四射,聲音陰冷道:“您說老朽可憐、可賞、可惜、可歎,如今老朽就迴上一迴。寶二爺給了老朽兩首名動首版,讓老朽有望成就舉人文位。敢問賈三甲,何人可賞?何人可歎!”


    不等賈三甲開口,他就冷笑道:“且不說可憐者何許,可歎者何許。賈三甲,您隻需要知道老朽開的五十丈文山,一旦成為舉人,未必沒有蓋過您的那一天。老朽性駑,不管您和老爺有什麽機巧算計,都隻認一件死理。如此說,賈三甲可算明白?”


    賈雨村微笑不變,輕輕點頭。


    “如此,老朽告退。”


    林修竹看著賈代儒出門,臉上陰晴不定,稍後怒道:“恩師,他在威脅您。不過一個老秀才,怎能如此囂張?”


    賈雨村搖搖頭,接著練字。


    囂張嗎?他不這樣認為。相反,他覺得賈代儒至情至性,是個忠心的。


    隻是可惜了點,跟錯了人。


    一張字帖出來,筆鋒不露,筆骨圓潤,仿佛他這個人。賈雨村拿起字帖看了,還算滿意,笑道:“練字好,把字練好了,比什麽都舒坦。修竹,這幾日不要出去了,跟為師練字。”


    “可是,這請帖……”


    “管它作甚?”賈雨村撚起請帖,放入炭盆。


    距離秀才大考越發近了,他不認為,寶玉有本事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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