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撿起雀金裘,想給寶玉披上,卻被寶玉推了開去。這個素來賢惠的女子怒從心起,喊了王善保、李貴並著茗煙,要把兇手找出來,抽筋扒皮才算罷休。


    晴雯、麝月也不跟白南煙吵了,特別是晴雯,左手金鳳仙花染紅的指甲探出兩尺,鋒利無比,要見血。


    她們沒見過寶玉這樣子,看來吃人,是寶玉心裏的大忌。


    寶玉通紅的眼睛掃過災民的臉,牙縫哧出冷風道:“我以為儒家天下,好,很好,愛護婦孺,懂得禮讓,特別好!可我忘記了,封建就是封建,就是落後,就是愚昧!這世上沒有哪種生靈是不祥的,更沒有哪一種會說話的,要被你們吃掉!”


    指著地上的女孩,手指神經質彎曲,“你們看看她,會說,會笑,會幫你們幹活,會為了你們的誇讚而心滿意足,就是因為她是半妖,半妖,什麽是半妖?”


    “她不害人,她幫了你們,你們說她不祥,可我看見她忍著饑餓、寒冷幫你們幹活!可我看到的是——她沒有作惡!”


    手指在女孩染血的胳膊上一摁,神色更怒,哼了聲:“骨肉緊實,應該有一千斤力道,是大妖實力。”


    這話說的好沒來由,災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寶玉是什麽意思。襲人是個會揣摩他話的,柳條般的秀眉一蹙,隨即愣了。


    大妖實力?跟這些人一起挨餓受凍?


    不說別的,既然餓了那麽久,這女孩想吃飽穿暖,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她隻需要搶了災民的破爛衣服,堆也堆出一個溫暖的小屋來,隻需要搶上百多個災民,怎麽也有一兩頓的口糧。


    女孩沒有這麽做,甚至退一萬步來講,大妖能被災民打死?


    白南煙扯了寶玉,歎道:“這丫頭太心善了,她是怕傷著災民,沒有還手,卻沒想到被自己舍不得傷害的人給打死了。委屈,太委屈。”


    寶玉哼了一聲,掃過篝火上冒熱氣的粥湯,眼睛眯起來。


    他救人,不救畜生!


    他也是凡人一個,會遷怒,想遷怒,他想收起善心,任這些人去死!


    做好事?搏文名?都他麽的見鬼去吧……


    可這時,女孩叮嚀一聲,睜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這是多溫柔的一雙眼睛啊,沒有怨恨,沒有悲傷,隻是有那麽一點麻木,卻也滿是善良。女孩啊了一聲,捂住胸口還不怎麽發育的雪白,把石頭拔出來,就這樣捂著,衝寶玉盈盈下拜。


    寶玉嚇了一跳,詐屍?


    仔細一想,不對啊,哪有詐屍詐得這麽活靈活現的?他讓女孩起來,不自覺掃過女孩沒捂住的地方,天可憐見,他隻是好奇。


    女孩連忙捂嚴實些,可惜衣裳太舊,又撕破了好多,捂不住,趕忙蹲下去,卻又抬起頭,懇求道:“寶二爺您開恩,是石頭兒半妖不祥,怪不得這些鄉親。真的,半妖就是不吉利的,把我的心燉湯吃了,能避過去。”


    寶玉無話可說。


    白南煙搖搖頭,又憐又氣的道:“什麽半妖不祥,依我看就是些沒來由的。你要把心剖出來燉湯,你有幾顆心,又有幾條命?”


    “沒事的,石頭不會死。”女孩笑起來,天真的道:“石頭被人剖過好幾次心了,每次都不會死。沒關係的,讓他們吃了石頭的心,別被不祥給染了,那樣不好。”


    寶玉真想給自己幾個耳光,這心裏的感覺,無可名狀。


    他哆嗦兩下,嗷嗷道:“襲人,快把雀金裘給我,真個凍死爺了。”


    女孩沒死,他的火氣消去不少,但也沒想著饒過災民,可女孩這天真的話,傻到難以言表的破心思,讓他直想笑,又不知道怎麽笑。


    無語,真個無語。


    裹了雀金裘,身子驟暖,寶玉想了想,道:“你把殺……好吧,沒殺掉你,把那個用尖石頭戳你心髒的找出來,別的也就罷了,看在你純……”他想說‘純潔’來著,覺得不恰當,惡狠狠的啐了一句:“看在你傻乎乎的夠白癡,爺饒了從犯。”


    “忘了是誰了。”石頭的眼睛亮閃閃的,睜眼說瞎話。


    寶玉噗嗤一樂,道:“罷了,讓他們接著幹活,你跟爺走。”


    “您要收留我?”


    “賈府那麽多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寶玉覺得,不能讓女孩一個人留下。他知道迷信、愚蠢都是難以更改的,不指望在這上麵扭轉災民的心思。


    或許他在的時候沒人敢動,他離開十天半個月的沒人敢動,但時間久了,總要出事。


    石頭亮閃閃的眼睛盯著他,良久,突然笑了,搖頭。


    寶玉問道:“你不跟我走?”


    “不走。”


    “為什麽?”


    噗嗤,白南煙一下子笑了出來,這一笑簡直傾城傾國,把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睛。


    她嬌聲笑道:“我的寶二爺啊,您難道不知道半妖的名聲?別說要帶她走,單單您這次救了她,就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呢。這丫頭念著您的好,不願意拖累您。”


    石頭點點頭,柔和笑著。寶玉看得心裏直抽抽——這樣的女孩,怎麽能擁有這樣的笑容?


    他見石頭四處看了看,對他行禮道:“寶二爺,我就跟這石頭山一樣,就是個石頭命相,沒什麽關係。石頭知道您是心善,看見石頭可憐,一下子把石頭是個半妖的事情給忘了。您是個好人,不要管我了,畢竟,我是半妖。”


    寶玉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沒吭聲。


    這是給他開脫呢。


    古語有雲:善惡不可同道。他寶玉賑濟災民,給災民找了石頭山這條活路,穩當當的是個好人,可女孩是半妖,是最惡的那種,要是跟女孩有了牽扯,他會被人誹謗,被人罵,被人說善惡不分。


    聽聽這話,什麽‘您是心善’、‘您是看著可憐’、‘您是忘了半妖的事情’,都是在給他開脫,卻忘記了,沒了他賈寶玉,暴露身份的半妖又怎麽活得下去?


    一咬牙,橫下心,不管了!


    寶玉的眼神轉冷,捭闔四方,一直注意他的白南煙怔了下,不著痕跡的上前一步,擋住了寶玉的動作。


    她殷殷笑道:“哎呦,好個有趣的半妖,我說寶二爺,您可是想起她是半妖了?既然想起來,那就把救人的善心收了吧。我倒是看她有趣,要帶了走。”


    纖細漂亮的五指在背後打手勢,寶玉看見了,一跺腳,轉身離開。


    襲人帶著晴雯等人連忙跟上,臨過拐角,古怪的看了白南煙一眼。王善保走到寶玉身邊,貼了耳朵,小聲說話。


    “爺,您找我?”


    寶玉哼道:“沒找你,你太顯眼了。我做手勢是找茗煙,這猴子呢?”


    茗煙正四處瞧著,好像在找什麽人,聽到寶玉說話,連忙跳過去。


    “你幹什麽呢?”


    “迴爺話,我找寧月兒呢,等我長大了,要抓她當填房。”


    寶玉一下子樂了,敲他腦袋道:“那也等你長大了再說。”想了想,壓低聲音,“那個要殺人的,總歸是個後患,你去給解決了。參與鬥毆的也全部記下,找機會趕出去。”


    寶玉還是那句話:他救人,不救畜生。


    …


    …


    賈璉迴府,平生第一次走了中央三間的獸頭大門,好個威風,好個得意。他拍馬疾行,到了內儀門才下了馬,化作一條丈許長的青玉白狐,叼著從五品鎮撫的鎧甲虎牌,直奔鳳姐院。


    臨到屋舍精細的木門,賈璉晃晃耳朵,遙遙尾巴,旁邊俊平兒給他拿了鎧甲虎牌,一雙溫良的眼睛滿是訝異道:“爺,您不是從六品同知嗎?這怎麽……”


    “你家璉二爺今非昔比。”


    大青狐嘴裏說了人話,搖頭擺尾的,得意問道:“熙鳳呢?”


    “奶奶在屋裏清點賬目呢。”


    賈璉就躥進去,看見王熙鳳捧著賬本觀看,兀自撲倒,半空變成赤條條的人形,大唿小叫的累了兩迴,嘿嘿的笑。


    鳳辣子推開他,紅臉笑罵:“大白天的來這套,又自個傻笑什麽?”


    “你家爺升官了,從五品鎮撫。”


    “你給誰稱爺……”王熙鳳臉色一變,剛要發作,忽然瞪大眼睛,“等等,你剛說什麽?你連升兩級,成了實權鎮撫?不對啊,二老爺剛給你補了北城衛同知的缺,怎麽成了鎮撫?”


    “多虧寶玉……”


    賈璉把事情說了一遍,王熙鳳眼睛就眯起來了。


    【這當家的可是討了寶玉的好,不錯不錯,我也長臉,可是寶玉哪來那麽多的銀錢?】想到此處,王熙鳳穿好衣裳,喊了平兒過來,幾番詢問,知道火炕的事。


    “能賺這許多銀子?”兩彎柳葉吊梢眉橫了一次,粉麵比剛才又紅了幾分,驚訝道:“不過是個火炕,下三濫的匠人物件,怎麽能賺這許多銀子?”


    賈璉笑道:“你管寶玉怎麽賺銀子呢,裏外出不了外人,都是自家兄弟。等等,你不是想打寶玉銀子的注意吧?”


    “有銀子大家賺,怎麽說打他主意?不中聽。”想起火烏赤毫,王熙鳳好像有火在心格啷裏燒,嘀咕道:“要說做火炕,一個賺不了多少銀子,除非那些豪門大院都要用他這個,可這又憑什麽,他一個生員……”


    賈璉的臉色不好看了,叱道:“那是寶玉有本事,得了守財奴的好處,你別打他主意。”


    “嗯~~?”王熙鳳把丹鳳眼一橫,嚇得賈璉不說話。


    “平兒,”她沉吟道:“把周瑞管家叫來,我要問話。”


    平兒領命走了,賈璉等人出去,猶豫幾次,還是硬氣開了口:“你真要打寶玉銀子的主意?我告訴你,寶玉是咱們自家兄弟,你不要鬧,要是鬧起來,我不護你!”


    “用你來護?”


    王熙鳳冷笑一聲,道:“他賈寶玉自身難保,無端端的要護著半妖,名聲都要壞了。我隻是弄點銀子,你氣個什麽!”


    賈璉氣得渾身發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有能耐的媳婦,委委的是個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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