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再也看不見一絲光,黑壓壓的雲擠滿了視線。風雪一點一點的將大魚的知覺剝離,他勉強緊跟著老三的腳步,寒冷讓他越走越慢,而走在他前麵那個比他瘦弱了許多的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好像他根本不能感覺到冷。大魚不斷的搓熱著雙手,哈出暖一些的氣流,偶爾搓一搓快要被凍掉的耳朵。他記得小時聽說過有人在特別冷的地方,不顧疏通血液流動,後來再碰耳朵的時候直接如碎裂的冰塊掉了下去。他可不擔心前麵那個男人會變成冰棍,顯然老三有著什麽特殊的方法禦寒,而他隻能這麽原始的保護自己。雪不斷的向他鞋子裏擁擠,大魚身上還有些許體溫讓這些雪融化成水。這種雪水又是冰冷無比,像是一根根針往腳上各個毛孔刺,雙腳幾乎要失去和腦袋的聯係。


    老三在前麵走著,他並非不害怕寒冷,他也在顫抖,和這在狂風中被吹的亂顫的樹枝一樣。但是他能克製,高度集中著精神,不讓身上任何一處的神經鬆懈。風雪太大的原因,在大魚模糊的視線裏,他倒是一步一步的淡然向山更深處走去。


    走兩步大魚便要停頓一下,雪已經成球狀一塊一塊的翻飛,一不小心便會被打中,撞在哪裏都不好受。一點點窸窣窸窣的聲響透過怒號的風進入了他們的耳朵,如此大的風能聽見這麽細小的聲響絕不是平常事,就好像耳朵裏有一根線,銜接著這個聲音,聲音通過特殊的通道傳給了耳朵。


    聽到這個聲音都是心中一驚。


    大魚驚訝的程度僅僅有限於對於這種現象的感歎,也就是感概自然界無限的神奇,甚至都對這詭異的窸窣聲有些沉醉了。老三走在前麵原本顫抖的身體都停止了顫抖,這聲音像是鎮魂曲一樣讓他的靈魂與**都得到極大的安定。


    “啪!”


    老三忽然扇了自己一耳光,隔著一尺遠的風雪,大魚竟然也聽見了。大魚不知道這人在做什麽,不過對自己這麽狠的人,肯定不是什麽普通角色。老三又猛烈的甩了三下頭,努力讓自己身心躁動起來。


    接下來的數秒,大魚隻看見老三變作一束影子,從雪地裏驟然抽身。旱地拔蔥般的像他衝了過來,大魚連忙捂住臉,生怕老三也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老三並沒有抽他,而是將他撲倒在地。然後兩人的身體在雪地裏滾了數圈,撞在了一棵頗為低矮的樹上方才停下。堆積在樹枝樹葉上的雪嘩啦啦的往下掉,兩人差點沒被活埋。


    即便大魚深知老三這樣做有他的道理,心中自是憤憤不平,感覺自己被戲耍一般。抽起腿便衝倒在自己旁邊的老三踹了一腳,剛往外踹便發現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氣,不知何時老三已將他的腳牢牢的控製住。


    “想要活命不要弄出聲音。”老三頗為渾沉的眸子裏閃出銳利的光,狠狠的瞪著大魚。


    這時,大魚也老實了下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老三這樣的眼神。相處不久,但他也知道這樣的眼神是很難看到的。


    窸窸窣窣的聲音並沒有減弱,也沒有加強,好像這聲音的源頭永遠與他們保持這那麽大的距離。


    憋了許久,大魚凍得直發抖,用盡全力壓低了聲音說著:“老三,這是什麽聲音啊?”


    那老三並不理會他,用一隻手摁住了他的嘴巴,然後也用另外一隻手摁住了自己的嘴巴。


    換誰看見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憑空多出一點森幽幽的藍光。這藍色的光芒的源頭就在不遠的一棵樹的背後,藍光沒有倒映出樹的影子,藍光自己有影子。蒼白的日光下,藍色的光在地上被倒映出一隻稍微帶點碧色的影子。那影子若虛若實,與鳥獸蟲魚花草樹木皆無半點關係更不用說人了。幽幽的光影越來越長,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在很遠的地方挑逗著耳朵。五官溺於五色,盲也。


    狂風卷起千堆雪,兩人身上的積雪越來越多,若再繼續這樣下去,不被那未知的危險弄死也該被雪覆蓋窒息死亡。這時,大魚爆炸一樣推開了老三的手以及身周邊的積雪,原本凍僵的肌肉和漸漸麻木的神經在這一刻得到了無限的活力一樣。雪花飛舞,折騰了兩下,大魚木愣愣的立直了身子。風還是很大,雪翻飛的力度也未曾改變,大魚卻不再對風雪有一絲退怯的顫抖,反而像石像一樣一動不動。


    在大魚起身之時老三也翻了起來,隻是和大魚不一樣,他努力壓低著身體蟄伏在大魚腳邊。大魚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棵樹的樹梢,慢慢開始翻起白眼,最後黑眼球完全藏到了眼皮底下。老三啐了一口唾沫,暗叫不好。


    很快,因為光一直都在,所以沒有人看得見光是怎麽移動的。他們也沒有看見那一點幽藍是怎麽移動的,隻是反應過來時藍光已經到了他們藏身的那棵樹背後。那一點看似虛無縹緲的光似乎有著身體一樣,在他移動過來的一瞬間,他們身後這棵不大的樹猛然抖動。然後兩人耳邊就響起了不太清脆的樹木被撕拉折斷的聲音。


    樹木有著一定的韌性,在它完全倒下來之前,老三一記掃堂腿將大魚踢到在地,然後以一種常人不能理解的爆發力,在蹲下去的一瞬間向右側兇猛的蹬出,像獵豹在撲食獵物那最緊張的數秒一樣。大魚懵懵然,木頭似的任由老三把他往樹林裏扯動。


    那陰森森藍色的光好像身體被什麽攔阻著,並沒有在一時間追上他們。老三跑得飛快,也不知他雙腳是如何找到著力點,有點像傳說中踏雪無痕的輕功,但卻又一定要擦下不少的雪才能發力,即便如此已經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大魚明顯是在拖他後腿,麻麻木木的一塊木頭,被拽著在雪地裏一直推著積雪,這樣大大減慢了老三的行動速度。不過就算大魚是清醒的完全活動的,以他的行動速度大概會更加拖後腿吧。


    大魚沾滿雪花的身體,僵硬得比石像還僵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和一根冰棍沒有什麽區別了。老三似乎並不擔心他會死,他也的確沒有被凍死,他的心髒還像燃燒著的火焰一樣跳動著。那幽靈一樣的藍光仍然被阻滯著,這樣看來是要放棄追他們了。五官清醒的老三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那藍光看準了獵物不會輕易罷手。窸窸窣窣的聲音永遠在那種若即若離的距離與耳朵保持著溝通,它沒有來刻意擾亂你,你卻怎麽都不能擺脫它,煩人無比。


    老三眸子陰沉沉的,風雪裏閃過一絲記憶的迴光。


    眼前這一排排樹木越往深處便越發高大起來,直挺挺的在風雪裏,頗為明亮的日光下,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讓人膽戰心寒。


    又是“哢嚓!”一聲。藍色的光又追了上來,再次撞到了一棵樹上,這棵樹同樣也被直接撞斷,不同的是它倒的很幹脆。隨著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雪花又是在那一處四濺起來。


    老三早已調轉了方向,當然他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藍光與聲音像是纏身的惡鬼不死不休。這時老三的手上一瞬感覺到無限壓力的增加,大魚冰棍一樣的身體竟像一根杠杆一樣筆直的彈了起來。下一秒大魚已經掙脫了老三的手,像一具僵屍,死氣沉沉的往藍光走了過去。老三二話不說也是從雪地裏彈了起來,一腳把大魚踹倒在地,然後不再猶豫將大魚扛了起來。大魚的身體明顯比老三健碩了不少,老三也是毫不費力,扛棉花一樣。


    獵物獵人就在這林子裏你追我逐著。


    大魚睜開了迷離而又沉重的雙眼,他竟然奇跡般的迴複了神誌。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好像進入了傳說中魂遊天外的境界。他能感覺得到的便是背部和腳步被凍住了的酸痛,還有被老三扛著飛速前進著。


    他沒忍住罵了句娘:“什麽情況!”


    他幾乎能猜到老三要說不想死就別說話。


    老三卻非如此,唿了一口氣說道:“你中毒了。”


    大魚更加迷惑:“中毒?什麽時候?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能感覺得到,這毒就沒毒了。”老三淡淡說。


    語氣裏多少有些鄙夷的味道大魚也感受到了:“我自己下來走吧......”話還沒說完一大團雪花就塞滿了嘴巴。


    “你下來能行嗎?”老三依舊是那麽淡然的反問了一句。雖然他說話像冰冷的鐵塊一樣好無變動的語氣,聽上去卻還是那麽看低人的感覺。


    大魚憤憤的用力推了下老三的肩膀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老三也不理他繼續迅速的往前跑,不一會兒大魚剛準備開始跑老三人已經消失了。風雪彌漫了視線,大魚幾乎睜不開眼睛,別說跑了,連行走起來都很艱難。那道藍光再一次追趕了上來,好像它不止單單是原本背著樹那麽一點大。大魚也不敢多看一眼,也不理會風雪,拚了命的開始跑起來。雪地裏被插入一根木棍,這木棍被拔出來後會激起很多雪水。大魚的腳就像木棍,雪水一點一點的往身上濺,滲透了衣服,開始侵蝕皮膚,這才不多久他就開始感覺自己身上的皮膚在皴裂了。


    那藍光不知怎的行動變緩慢了,卻害死緊緊跟隨,大魚沒有老三那麽快的速度,隻能連爬帶滾在幾棵樹之間繞來繞去。他這時迫切想尋找到老三,老三幾乎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可能。雖然大魚平日裏對生活不冷不熱,但真要麵對死亡時卻仍舊有著火熱的求生**,即便那意味著要麵對一些未知的危險。他忽然想到兩個人在林子裏遇到一隻熊的故事。難道老三已經放棄自己了?大魚心中暗暗的有些失落了。


    他並不清楚老三是怎樣的人,但不管老三是怎樣的人都沒有放棄他。


    大魚轉了幾圈發現一片坦途,像是一條天然的寬闊的大道,兩旁高聳的樹木隔得至少有二十米的距離,而他便站在這坦途的盡頭,一堆高高隆起的積雪上。藍色的光又是一閃,這次沒有撞上樹木,而是直接向大魚飛了過來。大魚感覺到自己的影子變成了墨綠色,卻不敢迴頭看。


    “啊!!!!!”


    隨著一聲驚人的慘叫,大魚的猶豫的思緒被打斷了。


    然後他隻感覺到自己原本脫臼的左手關節傳送著一陣劇烈的疼痛感,他是直接被蹬下了雪地高處——那道坦途的盡頭。這坦途仿佛是專門為他這次掉落設計的,他不再像原先飛身而下之時一路翻滾,這次像是雪橇一樣在雪地上飛速滑行。在落地那一刻,他的屁股帶著生命的憂傷向他抗議,這坦途之上幾乎已是冰層,並非那上方鬆軟軟的厚厚的積雪。他風本來就很大,再加上他滑行的速度眼睛已經完全不能睜開,隻能象征性的偶爾眯開打量四周。在他滑行了半分鍾後,身邊一道殘影掠過,並非那詭異的藍光,而是老三。其實他也早已猜到剛才那一腳是老三踢的,那藍光幾乎都要將他“捕食”,還好這不由分說的一腳來得及時。


    幽靈一樣的藍光並沒有放棄,它又一閃一閃的蓄勢待發。大魚下意識抱緊了頭,然後幹脆閉緊了眼睛。


    老三滑的比他快,兩旁的樹木不斷往後退,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一條條晃悠的影子。


    十分鍾後,他們滑出了樹林,滑入了再一片的冰天雪地。


    還是一層厚厚的冰,不過冰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也不知為何,這麽大的風雪,雪竟不能在冰上堆積。那一點積雪並沒有對兩人的滑行速度造成影響。


    然後,大魚聽到了一連串清脆的冰塊碎裂的聲音。


    接著過了兩秒,他撲通一下掉入了冰水裏。


    本來冰麵上是沒有那一個洞的,大魚聽到的那一聲聲清脆的冰層碎裂的聲音是老三驟然拍地而起,縱身一躍,身體豎得筆直像一根箭一樣往冰層裏鑽去。這前麵似乎是一出冰湖,即便是如此寒冷的天氣也隻是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這層薄冰被老三一下擊穿,老三便先沉入了水裏,緊跟走後麵的大魚來不及閃躲也跟著滑了進去。


    落入冰水裏應當保持一種直立的姿勢,這樣能盡快的迴複肌肉間的協調能力。落入冰水一般會受到幾種威脅比如,唿吸無法協調、體溫下降肌肉僵硬、以及溫度驟變心髒搏動的靜止。老三先前做好了準備,故而在冰水裏非常鎮靜,大魚就不同了,他幾乎是滾進去的,本來身體就已經凍的不行,掉入水中體溫就下降的更快了。他都來不及撲騰,隻感覺到意識慢慢的不屬於他自己了。眼睛被冰水刺痛的不行,完全模糊前,他好像看到藍光飄了過去。


    還好老三早有準備,在大魚落水不久,他便用憋著的那口氣從水底托起大魚。


    大魚這條魚在水裏簡直是死魚,他意識冰凍以後身體便本能的僵硬的活動著,老三將他拖出剛剛碎裂的冰麵。大魚的身體便自己在完全窒息之前,唿吸到了一口幹燥的空氣,一邊唿吸著,一邊嗆著水。


    風雪仍繼續,落在這破冰之處竟然會自己消融掉一點點,以至於整個冰麵都隻有一層不太厚的積雪。在冰水裏的人並沒有感覺到多餘的溫度,不然他們也不至於如此之冷。


    老三待大魚無意識的在水麵唿吸了近半分鍾,然後捂住他五官往水下扯,兩人躲藏在冰麵下,完全進入了憋氣狀態。藍光在冰麵飛過,真的隻是一道光而已,若非老三極其緊張大魚或許會大頭大腦的不在意那光。


    常人在水底閉氣最多不過幾分鍾,水的溫度也縮短了閉氣的時間。不過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可以在水底憋很久的氣,傳說古代有一種功夫叫龜息功,可以在水底像烏龜一樣自有唿吸。現在正常自然沒有那麽久的時間,也就十數分鍾。老三很顯然可以訓練過,他在水下相對於自稱大魚的這條死魚來說更像一條靈活的魚。


    老三在水底能待一段不小的時間,大魚不行。過久窒息缺氧會導致腦死亡,會對人的神誌造成無法改變的損傷。


    短短幾分鍾,那道藍光唿嘯的掠過了幾次,終於它好像放棄了獵物一樣衝向了雪山。


    老三也在這時猛然向冰蓋很厚的地方遊去,一隻手托著大魚,一隻手奮然向那前後交界處揮出一拳。水減少了很大的力度,所以第一下隻是讓冰層震動了一番,老三又加重了力氣繼續敲打的冰麵。在他的不斷敲打之下,冰麵漸漸像是被雕刻出了一段段絮狀的裂紋,很美,猶如絕世釉色。沒有人願意在死亡的威脅下欣賞這美麗,一會兒後老三終於用重拳給冰塊鑽出了一個洞,他不理會冰塊往下沉,繼續往那個洞邊緣一次一次的衝擊。


    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一個人鑽出去,老三又用他那無法理解的力氣把大魚推了出去,然後緩緩露出水麵仍然憋著那口氣,縱身一躍,雙手成爪狀,狠狠的撲在冰蓋上,抓出了五道指痕。沒用多久便順利的逃脫了令人窒息的冰湖。


    一道略微昏沉的光正照著他們。太陽此時落在了西天,卻沒有要完全沉下地平線的意思。老三用力擰掉身上盡量多的冰水,看著帶有頹顏的夕日終於鬆了一口氣。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老三便把昏死在冰蓋上的大魚扛了起來,向那道詭異的藍光離去的方向走去,隻是在不久後便拐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風停雪息,太陽的光越來越多的照射在這片冰天雪地裏,一陣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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