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嗎…… 不陌生的詞語,他的生命裏,前世沒有自我,不提也罷;這一世,有親人,有愛人,卻似乎獨獨沒有特意交過朋友…… “像親人那樣?”司蒼卿又問道,就像無心、綠環那般,不是親人,卻似親人? “差不多,”秋屏天笑得溫柔,微微有些心疼,這人連朋友都不懂啊,遂追問道:“殿下,意下如何?” 奇怪的感覺,司蒼卿想了想,複又閉上眼,隻道:“隨你。” 無聲地笑了笑,秋屏天手臂撐著床板、托著下頜,凝視著司蒼卿冷漠的臉龐,神色越發柔和,“殿下,既是朋友,我可否叫你一聲卿弟?” 司蒼卿的迴答,依舊是漫不經心,“隨你。” 於他,不過一個稱唿而已。 聞言,秋屏天笑得眼都眯成一條縫,故意逗趣,“當然,我更希望卿弟能喚我一聲天哥。” 司蒼卿沉默著,沒有絲毫的反應。 這山野泥屋內,鬆油碗內燈火如豆,隨著偶爾吹進的夜風,搖曳著舞姿。 兩人,一個半躺在老舊的板床上,一個盤坐在矮凳上,屋內靜寂卻不壓抑。 臉上的笑容斂起,秋屏天神色認真,視線凝膠著司蒼卿,眼神幽深,似乎正在研究著此人,又似乎心不在焉,卻聽他低聲說了句,仿若詢問又似自語,“卿弟為何會喜歡上太子妃?” 明明司蒼卿是個冷漠的人,為何總能在一言一行間,不自覺地又很自然地關心著那個人;明明那個人,隻是個平凡的人,普通的外表、一般的性格,平凡得如浩瀚大海裏的一滴水,卻獨獨吸引住天下至尊之人! “喜歡嵐?” 忽然聽到清冷的聲音,秋屏天微訝,司蒼卿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秋屏天微微一笑,“難道殿下不喜歡太子妃?” 司蒼卿沉默了下,睫扇半掩著眼眸,忽明忽暗的燈火映在臉龐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 秋屏天聽到司蒼卿很輕的應了聲,這個肯定的“嗯”,並不是迴答自己的問題,而是承認他確實喜歡鳳嵐吧? 心中的好奇被調動了起來,秋屏天探究地問道:“卿弟喜歡太子妃的哪裏呢?” 喜歡嵐的哪裏?司蒼卿眼露迷惑,他隻是順著心意,想和嵐在一起,便娶他為妻,那些喜歡之類的問題,他從不曾追尋。 他說,“嵐的眼睛,很清澈。” 似乎是迴答秋屏天的問題,又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司蒼卿的神色透著淡淡的溫柔,又補充了句,“我不想見到他的眼淚。” 鳳嵐的眼睛清不清澈,無法知道,秋屏天隻是看著那清冷中帶著溫情的司蒼卿,這不是人們所見到的那個殺伐決斷冷酷無情的至尊太子,這隻是個懵懂不知情事卻袒-露著赤誠真心的情-人。 笑得些許繾綣,秋屏天喃喃自語,“得一人如此對待,夫複何求?” 就算是,雌伏人下,怕也是甘心情願。 浮華的世間,最難求得,一人的真心,那樣的坦率幹淨卻深沉,令人無法抗拒。 司蒼卿,是令人沉淪的罌粟。 秋屏天轉開視線,靜默地躺下,再不言語。 ◇蒼◇寰◇七◇宮◇ 清晨,司蒼卿獨身前往三裏崗,因為秋屏天腳上受了些傷,他便讓鳳湘留下照顧。 一個人,司蒼卿很快便攀到了那所謂的三裏崗,隻是個很普通的地方,茂盛的茅草、聳立的鬆柏。 打量了一下,司蒼卿微微揚起眉。怪不得此地的村民,從來找不到那“神仙”的住處,也怪不得老婦人誇張地說“神仙從天而降”。 此處,擺得正是世人少知的木術陣,司蒼卿走進陣裏,緩緩地掃視了四周。當年,醫神與蓬萊閣也是有些交情,這木術陣,想必就是從蓬萊閣學得的吧? 身為蓬萊閣十七代閣主,破解這些陣法,自是不在話下。 不一刻,司蒼卿便找出了生路,從容地闖過木術陣。 一道細碎的聲音破空而出,司蒼卿飛快地旋轉著身體,腳步點在枝葉上,凝神便察覺,此處隱藏十數名高手,這些人的氣息幾許熟悉…… 影衛。 來不及深究,那些黑衣人,一句話也不言,便攻擊著司蒼卿。司蒼卿也毫不手軟,自如地運著流花劍,劍氣勃然而發,淩厲地攻擊著圍攻的黑衣人,以及隱在暗處的那些人。 以一對十,憑著司蒼卿的武功,並不是困難的事情。 那些黑衣人,招招都是致命之勢。 司蒼卿也便毫不客氣,渾身爆發著強勁的真氣,一個迴轉身,將所有人的武器打落,眾人一個沒忍住,俱是嘔出了血。 冷酷地看著這些黑衣人,司蒼卿眼色一沉,便要準備抬手…… “不要……” 身後傳來一道極為刺耳的聲音,仿若馬車輪打滑般,吱呀地摩擦出聲,帶著些許的破碎與喑啞,這聲音刺入耳中,讓人心頭如同貓撓般難受。司蒼卿淡然地轉過身看去…… 雪蓮獨芳。 這個念頭閃過,司蒼卿沉默地打量著來人:雖是個男人,卻美得不可方物。 眼前這美麗的男人,臉色帶著病態的蒼白,起伏的胸口、不穩的唿吸,顯示他剛剛是疾跑著趕來的;輕掃的眉梢,憂心地蹙著,有一種淡淡的滄桑;美麗的眼眸,粼粼波光裏,閃動著焦急的色彩。 卻聽,他急切地開口,帶著不穩的唿吸,“俠士,放過他們。你,你找得是我……” 那些黑衣人艱難地爬起來,挪到司蒼卿的麵前,擋著了他,一人說道:“大少爺,您快走,屬下誓死保護您……” “何必,”那美麗的男人,眼中是淡淡的悲傷,喃喃道:“這些年,死的人還少嗎……” 遂認真地看向麵無表情的司蒼卿,道:“俠士,你要的是我的命,與他人無關;俠士慈悲,莫要傷了他們的命……” 邊說著,這人的神色,恢複了平靜,是一種解脫的釋然。 司蒼卿沉默,很快理出了大概,應該是有什麽人一直在追殺“大少爺”,如今這些影衛與那人,把他當成了殺手。 “影二,”之前開口的那個黑衣人說道,“你們帶大少爺走!” “我不走,”那人對著司蒼卿淡淡一笑,“俠士饒過他們,我任你處置!” 眼看著這撥人唧唧歪歪個沒完,司蒼卿微感不耐,冷聲開口:“我來找醫神傳人。”看向那位大少爺,“是你吧?” 快要到午時了,再不下山,下午搞不好又會出現暴雨和山洪。 所有人都愣住,那黑衣人不信地開口,“你是求醫的?”能破解那複雜的木術陣,會是個簡單之人? “你……”那大少爺,猶疑了下開口,又忽然意識到什麽,猛然住嘴。 司蒼卿淡淡地掃視眾人,“我對你們的命沒興趣,今來此,隻是要醫神傳人遵守約定。” 約定?那大少爺麵露疑惑,不解地看著司蒼卿,卻不再開口。 一個揮手,司蒼卿便掃開了阻在麵前顫顫巍巍的幾人,走到男子麵前,“醫神當年替家父解除絕心蠱,因故離去,諾言定會歸來。” 聞言,男子一副恍然的表情,應是知道這個約定,嘴唇張了張,又抿著。 “你非啞人,有話便說。”司蒼卿冷漠地說了句,心中大概知道,為何村民說這人從不開口,定是因為那難聽刺耳的嗓音。但,既未啞,又何必苦苦不言。 “放肆……” “影,”那人忽然開口打斷了黑衣人的話,笑得輕柔,“公子說的有理,隻是得須你忍耐了。”頓了下,道:“師父在世前,確有說過,還欠人一命。隻是後來……” 沒再說下去,那人轉開話題,“原來是公子的父親,那在下便隨公子走一趟。當年師父已經找到根除絕心蠱的方法,隻是沒有來得及赴約。” “但,俠士,可否等在下替他們先看一下傷?” 司蒼卿點點頭,便等在一旁。 “大少爺不可……”那黑衣人一臉不讚同,勸阻道,“若是被人發現了你的行蹤……” “影,無礙。”那人淡淡打斷影的話, “醫者救命為本,而且這也是師父的遺命。” 看著對方還要開口,他語氣堅決地說道,“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煙雨季節君莫愁(上) “神仙,您這是要走了?” 司蒼卿借宿的老婦人家中,裏外聚集了不少村民,都是神情不舍地盯著那個美麗的男人看著。 隻見他,微微笑了笑,唇開合了兩下,最終說道:“在下並非神仙,隻是一介大夫,這些年有勞鄉親們照應了。” 粗糙中帶著刺耳的嗓音,像腐朽的木板門,被風刮動時,吱嘎地作響,夾帶著不清晰的噪音所有人都愣了下,有幾人很快便恢複過來,有些人則不由得皺眉,村民們的神色千奇百怪。 一時,原本七嘴八舌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有些尷尬,醫神傳人眼中一片平靜,似乎早料到人們的反應,隻是維持著淡笑。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他的聲音太難聽,讓人很不舒服,大多數人並不會因為一個人奇怪的聲音便斜眼相對,多是吃驚或是不解,也或是憐憫的情緒。 這樣美的人,誰曾想到,有這般聲音呢? 氣氛有些沉悶,司蒼卿忽然開口,聲音清冷,“我們走了。”瞥了眼醫神,又轉頭看向村民們,“過幾日,會有新的鄉醫來此地。” 這是他的疏忽,這個時代,就醫也是常人一大難題。此次迴去,他是該增加投入到培養鄉醫的身上,至少,能夠保障平民的基本健康。 被司蒼卿的話語引起了好奇與興奮,村民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神仙”奇怪而刺耳的嗓音,在人們刻意或無意間,被悄然忘記。 …… 馬車轆轆地行駛在官道上,窄小的空間內坐著三個男人,有些擁擠。馬車不時地顛動著,震得那車簾一晃一晃,偶爾便有風夾帶著細雨飛了進來。 秋屏天麵色溫和,話語微帶關心,盯著那美麗的男人,“神醫,你還好吧?”那越來越慘淡的臉色,讓人看到不由得幾分憂心。 原本是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發青,醫神傳人擠出一個笑來,語氣風淡雲輕,“無事,多謝這位公子掛心了。” 瞥了眼一旁漠不關心的司蒼卿,他正在拿著一本書卷看著,秋屏天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唿神醫呢?” 那人微微怔了下,眼中有些迷茫,又有些哀傷,更仿佛什麽也沒有,是看淡一切的滄桑。他忽然笑了笑,“公子恭維了,在下哪是什麽神醫,公子稱唿在下……天、慕天碧便可。”又溫和地問了聲,“天碧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唿呢!” 秋屏天眉頭微微動了下,瞬間恢複平靜,款款笑道:“在下姓秋,名屏天,他……”指了指司蒼卿,“你便隨我叫一聲卿弟便可。” 輕抿著一抹淺笑,天碧便也頷首,“秋弟,卿弟。” 失笑出聲,秋屏天眉梢飛揚,“你……叫我秋弟?” 那人愣了愣,遂苦笑了下,又似想起什麽,歎了口氣,“你也就是二十出頭吧,我都快三十歲了,叫你一聲秋弟也不為過吧?”又故作一個狡猾的神色,“還是,秋弟嫌棄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