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晚晴, 大片的紅雲繚燒著天際, 蒸出一片片火紅的霞蔚。臨近了夜裏, 古鎮稍許清淨了許多。

    楊吱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院子裏, 母親在她身後, 一絲一縷替她梳理著稠密烏黑的長發。

    長發傾瀉, 宛如一汪黑瀑。

    “媽媽, 你幫我紮一個髒辮兒吧。”

    母親放下梳子,訝異說:“你以前不是不喜歡這種辮子嗎?”

    “現在覺得,還挺好看的。”楊吱抿抿嘴:“城裏見過一些人, 他們也梳這種辮子。”

    都是寇響的朋友,一些很有個性的rapper,梳著這種看起來似乎很不同尋常的辮子。

    母親已經拿起了繩子, 手法熟練地捋起她的發絲, 給她編了幾根辮子:“不要太多,幾根就好了, 看起來也有一點亮色, 但也不出格, 妥妥帖帖。”

    “嗯。”

    母親素來性格溫婉, 尤其不喜歡極端的東西, 楊吱繼承了母親的特質, 看上去柔軟而又聽話,可是...她心裏卻有某種東西,壓抑著, 蠢蠢欲動著, 渴望撕破這一層平靜的薄膜,渴望破繭而出。

    “媽媽,有個秘密我想告訴你。”

    母親將一縷發絲輕輕捋成了一個圈環在指尖,然後重新纏繞在另外一縷發絲間。

    “進城一趟,心裏還藏秘密了?”

    “是秘密。”楊吱點點頭:“我和誰都沒有說過,我留著迴來,給媽媽講呢。”

    母親坐到楊吱身邊:“是什麽秘密呀,給媽媽講講。”

    楊吱臉蛋有些燒紅:“我有喜歡的人了。”

    “難怪呢,一下車遠遠瞅著,就不一樣了,原來我們家小吱兒長大了。”

    楊吱不好意思地嗔了嗔母親:“媽,你說什麽呢,肉麻死了。”

    母親笑著說:“心裏藏著人,看著都不一樣了。”

    “能有啥不一樣的。”

    “漂亮了,會打扮了,也自信了。”

    楊吱吃吃一笑:“錯覺吧。”

    母親趕緊問道:“是同學嗎,怎樣的男孩啊?”

    楊吱抬頭,深藍的夜空有幾顆稀疏的星辰閃爍著,她的內心寧靜,麵容也籠上一層柔和的色調——

    “他看起來很兇,但是對我很好,麵冷心熱,又總是藏不住,別人怕他,但我覺得他蠢蠢的。”

    母親看著楊吱這樣子,拉長了調子說:“哇,真的陷入愛河了。”

    楊吱真是受不了上一代人的表述方式:“你別說的這麽惡心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有什麽惡心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懂浪漫。”

    楊吱笑了起來:“是,我不懂浪漫,我還是個寶寶呢。”

    “吱兒,有了喜歡的人是好事,但是不能因此而丟失了自我,明白嗎。”

    “我知道,不會的。”

    她絕對不會因為愛情而丟失掉最本心的東西,那是她勇氣的來源,是她漫漫長夜裏唯一能指引前行的東西。

    “不過...”楊吱話鋒一轉:“除了母親以外,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

    她目光繾綣溫柔,自顧自說道:“所以我也會加倍對他好。”

    約莫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院子外麵似乎喧鬧了起來,一個高個子的平頭男人推開門走進來,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就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鍾樓怪人。

    正是楊吱的繼父,李叔。

    李叔其貌不揚,卻也不算太難看,臂膀肌肉結實,年輕的時候也招不少女人喜歡,不過後來工地出事,腿瘸了,走路不是那麽挺拔,身材也不再板正,看上去個子都矮了一大截。這一瘸,連帶他整個人的精神氣都跟著瘸了,變得陰鬱沉悶,脾氣也暴躁了起來。

    他今天帶了工地上的幾個工友迴來,一進門就嚷嚷著讓母親去廚房弄幾個小菜招待客人。

    他一迴頭便望見楊吱,帶著諷刺的調子說:“喲,高材生迴來了。”

    楊吱沒理他。

    “傻愣愣杵那兒幹什麽,還不快去給我倒酒招待客人。”

    幾個工友望著楊吱“嘿嘿”地笑:“你家閨女都長這麽大了,出落得真是水靈啊。”

    母親連忙說:“楊吱,你快上樓去,不是說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寫不完嗎,還不快去。”

    “我幫你吧。”楊吱走過去想要接過母親手裏的活兒,可是母親不同意:“聽話,上樓去複習功課,別惹你李叔不高興。”

    她拗不過母親,終究還是一步三迴頭地上樓了,賭氣似的重重關上房間門,繼父在樓下一邊和朋友喝酒聊天,一邊還罵著她什麽賠錢貨。

    楊吱捂著耳朵趴在桌邊,戴上了寇響送給她的耳機,聽著舒緩的音樂,心情才稍微放鬆了許多。

    她拿出書本開始複習功課,把自己整個沉浸在學習中,她的目光隻能盯著未來。

    隻要她努力,想要的就一定會有。

    工友們深夜離開,李叔已經喝得爛醉,楊吱剛一下樓,就聽到客廳傳來一聲悶響,她趕緊跑下去,卻見母親半蹲在茶幾邊,被李叔揪著頭發。

    這時候的李叔就像一頭暴怒的野獸,麵紅脖子粗,滿身酒氣逼人。

    “做點飯都做不好,讓老子在朋友跟前丟人,老子這麽辛苦養你,養你的小拖油瓶,還讓人在外麵指指點點,迴了家,想吃點熱乎新鮮的飯菜都沒有,吃你娘倆剩下的,老子做的是什麽孽,啊,要受你們這樣的待遇。”

    母親閃躲著,趴在沙發邊上,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今天吱兒迴來我燉了鴨子,她沒吃多少我想著熱一熱也還能吃,我...我重新給你做吧。”

    “做什麽做,不想吃了,你給老子滾遠一點,看見你就來氣。”

    楊吱連忙跑過來扶起母親,衝李叔大喊了一聲:“你別動我媽媽!”

    “喲,你個小拖油瓶還敢對我大喊大叫。”李叔說著氣勢洶洶朝她走過來,母親連忙將楊吱護在身後,驚慌地說:“你冷靜一點,別傷害我女兒。”

    “老子今天非得給她點教訓嚐嚐,省得她忘了自己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和本分。”

    李叔一靠近,楊吱便嗅到了刺鼻的酒氣,她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的板凳扔到李叔麵前,李叔不及防被絆了一跤,跌坐在沙發上,

    楊吱連忙拽著母親,一口氣跑迴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兩個人的唿吸都沒能平靜,彼此驚悚地對視了一眼。

    那天晚上,母親睡在楊吱的房間,任由李叔在樓下發著酒瘋,砸碎東西,咒罵著所有的一切,咒罵命運的不公平。

    小床上,楊吱緊緊抱著母親,不再像小時候母親抱著她,給她擋風遮雨,這一次楊吱讓母親靠在她的懷裏,她要保護母親。

    “媽媽,你離開他吧。”

    楊吱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她和母親談及這個話題,你離開他,我們一起生活,我們不需要他。

    母親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我們能去哪裏。”

    楊吱趕緊坐起身來,看著母親,調子拔高了幾分:“出去以後我才知道,天大地大,世界不僅僅隻有一個紅水鎮,未來有無限種可能性,媽媽,你應該要勇敢邁出這一步,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

    “媽媽老了。”母親的聲音有些疲倦:“經不起什麽折騰了,你還年輕,未來是屬於你的。”

    “你一點都不老!”楊吱固執地說:“我們可以...”

    “小吱兒,其實你李叔就是喝了酒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平時對我還是很好的。”母親拉了拉楊吱的手:“你不要總看到他不好的地方,也應該看看他好的地方,你念書的學費,生活費,大部分都是他出的呢,他工作非常辛苦,而且腿又那樣了,我不能拋下他...”

    楊吱恨鐵不成鋼地丟開了母親的手:“你就當爛好人吧,不考慮考慮自己,也考慮考慮我!”

    母親深長地歎息著,不發一言。

    雖是賭氣,不過母女倆沒有隔夜的仇,第二天倆人又和好如初了,白日裏繼父出去工作之後,楊吱便拿著吉他在店裏練習曲子,彈唱著寇響發給她的那段唱詞。

    rap裏麵加入旋律唱腔是非常普遍的一種做法,純說唱可能會略顯單調,但是如果有旋律之後,聽起來就會很有層次和節奏感。

    每天店裏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上門來找母親編辮子,對楊吱的歌聲嘖嘖稱讚,日子過得倒是舒心自在。

    隻要李叔不在,日子就是暢意的。

    楊吱把要去s城比賽的事情告訴了母親,母親警告楊吱,李叔麵前千萬不能說是去參加什麽比賽,就說和朋友出去旅遊。

    楊吱忐忑地點了點頭,當天晚上,母親做了一大桌子的好飯菜,母女倆等著李叔下班迴家,一起圍桌吃飯。

    李叔看起來似乎心情還不錯的樣子,飯席間,母親跟李叔說了楊吱要和朋友出去旅遊的事情,卻不曾想李叔聽了之後大發雷霆,說老子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地工作,賺錢養家,不是讓你們這樣子敗壞的!

    母親連忙解釋:“不是,吱兒出去旅遊的錢我來出。”

    “你的錢,你的錢不是老子的錢啊!”李叔筷子一擲:“想都別想,還出去旅遊,你當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呢,我告訴你,想讀書就給我安心呆在家裏,不想讀書就退學嫁人,以為進了一迴城就了不起了,學著城裏人的那一套。”

    楊吱憤恨地看著他,眼神非常用力。

    李叔冷哼道:“還瞪我呢,告訴你,不管你再怎麽掙紮,你都是一條蟲子,永遠變不成鳳凰!給我老實待著吧。”

    楊吱一口氣跑迴房間,重重關上了房間門,背靠著牆氣得發抖,手緊緊攥著拳頭。

    “我不是蟲子。”她以極低極沉的聲音,喃喃地重複著:“我想要的,我都會得到,沒有人能看不起我...”

    她拿出手機,翻出了經紀人陸亦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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