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鬥毆跟疾風驟雨似的, 來得快也去得快。

    但是兩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落了傷。

    寇響腹部讓徐嘉茂猛踹了一腳, 整個下午臉色都低沉, 坐在椅子上, 卷曲著腹部。

    沈星緯看他額間滲出密密麻麻的薄汗, 問他有沒有事, 他隻沉著臉, 一言不發。

    這家夥,死要麵子活受罪。

    放學,楊吱告別了蘇北北和林露白, 今晚就不跟她們一起迴家了,她怕寇響和徐嘉茂又發生什麽不愉快的衝突,她得看著他。

    寇響強撐著跟她一起走出了學校大門, 一路上汗水把衣襟都濕透了, 浸出一層濕漉漉的深色。

    楊吱皺著眉頭說:“你很熱嗎?”

    她伸手去摸寇響的額頭,寇響一把握住她的手, 下一秒——

    他直挺挺倒在她的身上。

    楊吱被迫接著他挺拔健碩的身軀, 他全身的力量都壓了上來。

    楊吱感覺自己腰都要快斷了。

    “寇響!”

    他臉上的汗珠順著鼻尖滴落, 浸潤在她的肩頭:“肚子, 有點痛。”

    從他急促的唿吸和嘶啞的聲音裏就能聽得出來, 恐怕不僅僅是一點痛。

    “我, 我帶你去醫院!”

    楊吱被他這陣勢嚇得不輕,連忙扶著他在街邊攔了出租車,直奔醫院而去。

    **

    天色漸晚, 走廊裏空空蕩蕩, 時而有穿著病號服的病人,顫巍巍靠牆走過。

    寇響走出病房,看到楊吱一個人坐在長椅上,背影孤零零。

    他吹了聲口哨。

    楊吱趕緊假裝低頭看手機,然後用手背使勁兒擦了擦眼睛。

    “有積血,沒傷到內髒。”寇響坐到她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事了。”

    身邊的女孩背躬著,輕微地顫栗。

    寇響寬厚的手掌落到了她的後背之上,輕輕撫了撫。

    楊吱似乎再也忍不住,啜泣聲漸大了起來:“你答應過,不打架了。”

    寇響的心整個擰在了一起,揪成團,他根本不敢看她的臉,覺得自己他媽的真不是男人。

    讓心愛的女人哭的家夥都他媽不是男人。

    他幹脆脫掉了自己體恤衫,露出光膀子。

    他將體恤揉成團,按住她腦袋,胡亂一通給她擦眼淚。楊吱掙紮著,叫喚幾聲,寇響非得把她臉上的眼淚都擦幹淨了這才肯罷休。

    她用力推開他,憤恨地看他一眼,抓著書包起身離開,寇響一路追了上去。

    “哎,我錯了。”

    楊吱賭氣一般說道:“臭死了。”

    寇響將衣服放在鼻翼之下,嗅了嗅:“沒味兒,有也是男人味兒。”

    楊吱就那麽隨便一說,又險些被他的動作逗笑,繃著臉:“你真粗魯。”

    寇響腳步一緩,靠著牆“哎喲”叫喚了一聲。

    楊吱連忙迴頭,扶著他:“是不是又疼了?醫生確定沒問題嗎?”

    寇響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用力摁著她的腦袋,往自己胸膛裏塞,都快把楊吱給憋死了。

    這男人,真的太糙了!

    楊吱用力推開他,連著往後麵退了幾步:“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寇響卻低頭笑了一下,眉眼間竟然還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好意思。

    楊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沒底氣地說:“你笑什麽。”

    “想到你今天啊,真兇。”

    他說的是楊吱衝徐嘉茂吼的那一嗓子。

    “還真把老子都鎮住了。”

    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楊吱有些臉紅,轉身往門診部大樓外麵走:“不想和你說話了。”

    寇響加快步伐一路追在她身後,從門診部大樓出來,走到了霓虹璀璨的馬路邊上。

    他的嘴角噙著抑製不住的微笑:“我感受到了。”

    楊吱還在生悶氣:“終於感受到你的臭不要臉?”

    “不是。”寇響笑了笑:“你的迴應。”

    她怔了怔,迴頭望向他。

    路燈下,他的眼眸沉在高挺眉峰陰影間,卻越發顯得烏黑明亮。

    “我感受到,你對我的迴應。”他收斂了笑意,坦坦蕩蕩張開手:“抱我一下吧。”

    無比鄭重,無比虔誠。

    楊吱臉頰突然竄上了來一抹緋紅,她別開腦袋,低聲道:“我沒有迴應你。”

    背後,寇響輕鬆地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想要主動抱我,然後恨不得天天抱我。”

    “沒有那一天!”

    寇響凝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一定有。”

    **

    寇響和徐嘉茂發生衝突的那天下午,徐嘉茂最後兩節課沒有上,他手臂被板凳的粗糙邊緣劃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跡,鮮血嘀嗒嘀嗒淌了一地。

    他用衣服包裹著手臂,徑直去了醫務室。

    徐嘉茂對自己的身體絕對愛惜,從小吃過不少苦頭的,也挨過不少揍,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沒誰在乎你,如果你自己都把自己看成爛命賤命一條,那就真活得蛆蟲都不如了。

    他得多疼疼自己。

    醫務室護士給徐嘉茂處理了傷口,叮囑他忌辛辣勿沾水,徐嘉茂滿口答應,又對護士道:“我後頸還疼。”

    護士拉開他的衣領看了看,說道:“都淤青了,又是跟人打架吧。”

    “沒呢,打籃球撞的。”

    “能撞成這樣也是不容易。”護士阿姨略帶諷刺地說:“年輕人,肝火別那麽旺。”

    徐嘉茂無傷大雅地笑了笑。

    “我給你開個單子,自己去藥房拿治活血化瘀的藥來塗塗。”

    “謝謝護士姐姐。”

    一聲護士姐姐,叫得這位年逾四十的阿姨心花怒放:“這麽小就學得油嘴滑舌,將來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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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嘉茂說道:“不然怎麽好找媳婦呢。”

    “嗬,年紀輕輕就想著媳婦呢。”

    “是啊,我媳婦兒...”徐嘉茂腦子裏出現一抹白裙子的背影,他話語頓住,良久,搖了搖頭。

    護士離開之後,他又在病房裏兀自坐了會兒,然後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樓下病房取藥。

    “38一瓶,有學生證嗎?”

    “有。”徐嘉茂遞上自己的學生證。

    “有學生證給20就行了。”

    徐嘉茂取了藥,迴身的時候,一襲白衫裙晃了晃他的眼睛。

    心頭突然一刺。

    宋茉從他身邊經過,看也沒看他,徑直去藥房窗口對醫生說:“拿一盒雲南白藥。”

    徐嘉茂迴身看她,這些年她長高了不少,身段因為逐漸成熟而顯得緊致,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胖乎乎的糯米團子。

    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似有似無漫來一陣馨香。

    徐嘉茂心頭緊了緊。

    在她拿了藥準備離開的時候,徐嘉茂突然開口:“受傷了?”

    “沒有。”宋茉的聲音很平靜:“給別人拿的。”

    “誰這麽大的麵子,能讓宋大小姐親自送藥。”

    宋茉冷著臉,不想理他,轉身離開了。

    這是他轉來附中這麽長的時日裏,第一次和她講話。

    徐嘉茂心裏突然緊得難受,看什麽,什麽都不得勁兒,背後刺痛的感覺更加明顯,連帶著他的心肝脾肺腎都跟著疼了起來。

    他拿著活血化瘀的藥,獨自走到醫務室外麵的小花園,脫了上衣,準備給自己後背抹上一點。

    右臂手傷口,一動,牽扯著生疼,他鼻息間發出一聲悶哼。

    便在這時,有人接過了他手裏的藥膏。

    徐嘉茂迴頭,依舊是那一抹潔白的長裙。

    宋茉。

    他眼裏挑起一絲情味。

    她打開蓋子,抹了一點在手心裏,冷冷道:“轉過去。”

    徐嘉茂聽話地乖乖轉過身,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敏感了起來,仔細感受著她柔軟的掌腹,輕撫著他背部淤青的地方。

    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黃,背部肌肉緊實,身板線條流暢。

    多年不見,不僅僅是她長大了,成熟了,當初那個帶她泥地裏打滾的小哥哥也已經長大了。

    分辨男孩和男人的區別,其實很簡單,看他心裏有沒有裝女人。

    “咱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宋茉鼻息間一聲冷嗤:“不記得,也不想記得,我早把你忘了。”

    “把我忘了。”徐嘉茂淡淡一笑:“小公主現在是在學雷鋒做好事?”

    宋茉用力捏了一下他瘀傷處,徐嘉茂狠狠抽了口氣。

    “心夠狠的。”

    “比不過你。”宋茉咬牙切齒地說:“比不過你當初一走了之,一句話都不留給我,噢,不,你留了,你讓我滾。”

    那年她才多大呢,或許剛剛步入青春期,正是動輒天塌地陷的年歲。

    她去地下台球場找他,他也叫她小公主,讓她快些走,這裏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看著他身邊那些男孩和女孩,放浪形骸,落拓不羈。

    徐嘉茂和他們混在一起,她和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天晚上宋茉一個人孤零零走在孤冷的夜裏,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自那以後,宋茉決定把這個人從腦海裏抹去。

    徐嘉茂手裏的一根煙頭燃盡了,他抖了抖,然後說:“我沒說滾,我說的‘走’。”

    宋茉憤憤說:“有區別嗎。”

    “有。”

    宋茉冷哼,卻聽徐嘉茂繼續道:“我徐嘉茂這輩子沒怕過誰,誰都揍,誰都敢惹,但有一個人,我不敢招惹。”

    宋茉的手微微一頓,瞬間變得僵硬。與他分離多年,聽他說這些不要臉的話,她的心竟然還會有仿若枯木逢春一般的感覺。

    “你為什麽要和寇響發生矛盾。”宋茉拆開話題:“別說是嫉妒他的才華。”

    “為什麽不能是這個理由。”

    宋茉冷笑:“驕傲如你徐嘉茂,會嫉妒別人?”

    徐嘉茂嘴角揚了揚,這麽多年,最了解他的人,還是她。

    “單純看他不爽,行嗎?”

    宋茉試探地問道:“不會是因為楊小吱兒吧,我看你和她走得挺近。”

    “你還挺關心我,連我和誰走得近都知道?”

    宋茉哼了聲:“誰關心你了。”

    一陣風刮過,帶著盛夏潮濕暖軟的氣息。

    徐嘉茂突然握住她柔軟冰涼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宋茉恍然發現,他的手腕上戴著一條紅繩,繩子因為年歲久遠而被磨損了很多,她的心突然空了那麽一下子。

    如果還是那條繩子,正麵應該係著一隻金燦燦的小狗。

    那是她的生肖,也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他並未曾注意到宋茉情緒的變化,隻沉聲說:“聽說有人讓你不好過,我迴來看看。”

    感覺到她良久的沉默,徐嘉茂迴頭,見她這般情狀,不解地問:“感動了?”

    宋茉反應過來,臉色一陣急紅,匆忙甩開他的手:“要你多管閑事!”

    望著她匆匆離開的背影,徐嘉茂“哎”了聲——

    “茉小狗,我想你了。”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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