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來吧。”夏凡點點頭。


    “……”狐妖怔住,“我說你不再多考慮下嗎?要是我出現失誤,或是故意慢上一步——”


    “但你會全力以赴,而我也清楚這一點。”夏凡說完後歎了口氣,“我們已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為何還要懷疑自己?相互信任不是夥伴應當做的事嗎?”


    黎感到胸口忽然被什麽東西纏住了,有些悶,又有些刺痛。


    是啊,自己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因為自己從未相信過,能真正得到人類的信任吧?


    可如今地位高高在上的方士,卻願意被一名見不得光的狐妖控製,並在行動無法自主的情況下身赴險境,如果這都不能說是信任,那還有什麽才算得上?


    黎咬了咬嘴唇,“既然如此,希望你準備好了——”


    說完她捧住夏凡的臉頰,猛地拉向自己。


    兩人頓時麵對麵貼在了一起。


    好近!


    夏凡甚至感到已經碰到了對方的鼻尖。


    但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全被對方的雙眼吸引住了。


    “坎術為卯,引神魂!”


    刹那間,夏凡感到自己墜入了她的眼眸之中——那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浩海,無數色彩撲麵而來,他仿佛看到了神經與髓鞘構成的拓撲網,又好似瞧見了氣組成的漫天星辰。當一切異象重新聚攏成金色的瞳孔時,他才發覺自己仍留在原地。


    夏凡遲疑的動了動五指,身體很快執行了大腦的指令。


    “失敗了?”


    “不,術很成功。我已經在你的意識中埋下了楔子,隻要一個念頭就能發動。”


    “那我豈不是成了你的提線木偶?”他故作輕鬆道。


    “這是你自找的。”黎瞪了他一眼,“放心吧,術的效果隻有一次,無論成功失敗,都不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想你應該知道,方術的第一要素是什麽吧?”


    “所思所想。”


    “沒錯,任何針對身體的控製都不會妨礙你構思術法,準備好你最強的術和引子,我會把它們遞到該在的位置上。去吧!”


    夏凡不再多言,轉身朝上官彩的方向衝去。


    此刻她已擋下了血鴉的第二輪進攻,唿吸的頻率明顯比之前快了不少。王任之和魏無雙雖然也有參與戰鬥,但作用聊勝於無,如果不是上官彩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兩人根本撐不到現在。


    因此當夏凡重新出現時,大家都不由得一喜——盡管他沒辦法立刻扭轉不利局麵,但多一個人總歸多一份力量。


    然而令三人目瞪口呆的是,夏凡掠過火光區域後腳步不停,直接朝藏身於陰影中的女鬼衝去。


    “夏兄,快停下,那裏危險!”


    “喂,你找死嗎!”


    上官彩試圖攔下他,但槍杆的距離短了幾寸。


    眨眼之間,夏凡便已踏入黑暗之中。


    然後他渾身一顫,生生停在了邪祟麵前。


    “這下真完了……”魏無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想親眼目睹同鄉的慘死。


    而處於眾人目光中心的夏凡卻是另一種感受。


    當自己已經知道,接下來的舉動和自身想法無關後,那些不必要的懼怕與恐慌都跟著消失得七七八八,占據他腦海的,是不斷重複的施法步驟。高度集中的精神讓他清晰捕捉到了邪祟的每一個動作,包括它露出鬥篷下的猙獰麵容,緩緩舉起幹癟細長的前臂……


    毫無疑問,隻要讓那骨鐮落在自己身上,一分為二都已是最好的結局。


    他感到時間的流逝都變慢了。


    不過……黎真的已經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了麽?


    要是她沒能激活坎術,或是被汙血幹擾了怎麽辦?


    她是不是在背後拚命提醒自己,取消此計劃?


    恐懼雖然不在了,但雜念卻漸漸冒了出來——它仿佛將大腦分成了兩半,一半用於籌備方術,緊盯敵人,而一半用來胡思亂想。


    但無論時間變得有多慢,終究不過是瞬息而已。


    “嘶——”


    伴隨著沙啞的尖嘯聲,血鴉揮下了如雙鐮般的手臂!


    夏凡感到自己的唿吸都停滯了。


    快動動!


    喂,不會真出問題了吧?


    直到骨鐮離他腦袋不到寸許,他都能隱約嗅到上麵的血腥味時,視角突然發生了變化!


    他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不退反進,向前邁出一步,和對方腹部的口袋緊貼在一起。鐮刀口幾乎是擦著後腦掠過,切碎了他頭頂的束帶。


    綁緊的長發頓時擴散開來。


    大概是沒料到這一記本該致命的攻擊毫無成效,連女鬼都愣了片刻。不過淵鬼已搶先做出了反應——大概是嗅到了血肉的香味,它那醜陋的腦袋從袋中探出,朝夏凡裂開了血盆大嘴。


    而夏凡——或者說黎的應對更為直接。


    她直接“伸手”將淵鬼的腦袋按迴了袋子裏,同時送進去的,還有一枚小小的銅絲墜。


    同時,夏凡看到自己的另一隻手已經將符籙夾在指尖。


    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他在心裏大喊出聲!


    震術歸申,雷鳴!


    海量的氣噴薄而出,連同引子與符紙一起,化為了引動天地的力量。


    粗壯的電光在夜空中來迴穿行,最後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砸向地表,瞬間吞沒了血鴉!


    ……


    那就是他所說的“改良方術嗎?”


    看來他之前反複嘮叨的在士考中一錘定音的故事,並不全是說大話來著……


    黎望著那個被銀蛇狂舞所籠罩的模糊背影,胸口再次抽痛起來。


    她大概知道纏著自己的東西是什麽了。


    那是一條在日積月累下漸漸形成,名為不信任的荊棘。


    隻是因為它和內心糾纏在一起太久,使得自己漸漸習慣了它的存在,並把它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之事。


    現在,它開始剝離了。


    正因為從固化的血肉上剝離,才會製造新的疼痛。


    黎閉上眼睛,任由痛覺在胸口流淌。


    她不知道這樣下去內心最終會變成什麽樣,但她決定接受之。


    ……


    高山縣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一記旱地驚雷。


    在它的麵前,連夜幕也要退避三分。


    當耀眼的白光褪去,當地居民紛紛走向街頭,眺望閃電落下的方向。


    “這是仙師大人在除祟嗎?好厲害啊!”那是孩子的聲音。


    “什麽仙師,要收錢的。”


    “噓……慎言。”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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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雷聲也忒大了吧,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嚇人的旱雷!”


    “俺也是,感覺房子都抖了幾下。”


    “哎,看來邪祟不好對付呀。”


    “希望這次除祟結束後,高山縣能多撐一陣子吧……”


    這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和。


    他們盡管不希望看到樞密府方士的身影,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隻能讓它早點過去,好令自己的生活盡快迴到正軌。


    ……


    此時的大宅中,雷擊帶來的高溫已經將房間屋頂整個引燃。


    正如在青山鎮的那晚一樣,熊熊烈火很快會順著頂板和牆壁蔓延開來,直至把整個房子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爐。


    三重術的威力比夏凡預想的還要大一些,以至於他耳朵裏現在都嗡嗡作響,眼前的磚石地麵甚至被劈出了一個淺坑。


    至於那兩隻鬼,如今隻留下一塊焦黑的遺骸。


    “原來洛輕輕那天沒有說錯,徹底擊倒魔的一擊是你幹的……”魏無雙一臉震驚的望著他,“夏兄,你什麽時候已經將震術掌握到這種程度了?”


    “呃,我和師父流浪時,曾恰巧遇到過一顆雷擊木……”


    “就算你能撿到雷擊木,也不可能當著那隻鬼的麵放出來吧?”王任之的表情同樣驚愕無比,“我想問下,你是怎麽做到在陰影中施術的?不應該無法動彈才對嗎?”


    為他解圍的反倒是上官彩——她雙手抱著洛悠兒,朝兩人嗬斥道,“有什麽話出去再說,沒見這裏著火了嗎?”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相互攙扶著朝門口走去。


    夏凡和上官彩則緊隨其後,一並離開了火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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