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統領沉聲道:“城內西北角接連死了三個人,經醫者檢查,是中了瘟疫。”“什麽?!”薛雲舟瞪大眼,背後瞬間滲出冷汗,他死死盯著秦統領,嗓音發緊,“源頭在哪裏?查出來沒有?”“我們的水源被汙染了,是突利人幹的,他們在上遊投了死豬死羊。”薛雲舟麵無表情地原地站了片刻,最後深吸口氣,咬緊牙關道:“這消息不能捂,趕緊公布出去,即刻起全城所有人禁用一切活水!盡快切斷汙染源,把消息詳細告知薛雲清,他師徒二人精通醫理,說不定能想到法子治理汙水。另外密切觀察全城百姓,一旦有誰出現異樣,立刻隔離醫治,不治身亡的即刻火化!”一條條命令冷靜清晰陳述下去,薛雲舟顯然已經在這場戰事中得到了磨練,以往生了孩子自己還像個大孩子似的,如今沒了賀淵在身邊,他似乎一夜間褪去尚存的少年心性,變得真正沉穩果斷起來。這樣的變化讓周圍的人對他刮目相看,可他自己卻痛苦不已,他寧願每天都沒心沒肺地躲在賀淵的庇護之下,永遠像個混蛋小子似的胡鬧……命令下完,薛雲舟有些虛脫似的盤腿坐在了地上,對秦統領揮了揮手:“你去辦吧。”秦統領肅容應下,又擔憂道:“那城裏百姓的飲水……”薛雲舟又從地上爬起來:“我這就迴王府議事,大家一起想想辦法。”青州比南方缺水,百姓家中都有存水的習慣,照目前的形勢還能應付幾天,可也僅僅是幾天而已,若幾天之後突利大軍還不撤退,城裏就徹底斷水了。斷水比斷糧更麻煩,嚴峻的形勢轉眼又擺到麵前。真是沒完沒了!薛雲舟現在對突利恨之入骨。接下來一段時間,突利大軍停止了進攻,隻不聲不響地包圍著青州城,而青州城內的百姓卻沒有因此而得到放鬆,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大家每天守著越來越少的存水,能忍著不喝就絕不多沾一滴,反而是將平時舍不得吃的瓜果拿出來解渴,可就算這些瓜果,也吃得極為儉省。時間一天天流逝,求救的信送出去,臨近州縣有心伸出援手,卻被突利大軍隔絕了道路,城外的敵人與援兵進不來,城內的百姓也出不去,能喝的水越來越少,燕王府一幹大臣差點愁白了頭發,薛雲清師徒說是想到了法子治理汙水,可也不能短期內完成,等那水徹底能喝,估計百姓們都要渴死了。薛雲舟在王府裏來迴踱步,煩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孩子依然守著靈柩,也很懂事地沒有吵著鬧著要喝水,奶娘看他們嘴唇幹裂了,就萬分心疼地用棉布沾水在他們唇上點點,薛雲舟看到這一幕,恨不得找個地方蹲下去抱頭痛哭。又過了幾天,城裏漸漸不安穩了,某些角落開始出亂子,亂象一起,民心更慌,後麵隻會更亂,薛雲舟立刻派人去維持治安,可在死亡的威脅下,百姓們再也不吃這一套,一些性格暴躁的竟開始與官兵幹起架來。到這時,薛雲舟終於體會到絕望的滋味。以前看史書上記載荒年的景象,什麽“吃樹皮啃樹根”,什麽“易子而食”,不過寥寥數語,他一個衣食無憂的現代青年哪裏能體會到,可現在他身處其中,終於切身感受到那種恐怖。缺水比缺糧更難熬,當聽說有人宰了牲畜生吃活血的時候,他頭皮發麻,當聽說全城牲畜都被屠宰幹淨卻沒有血流成河時,他似乎能想象到百姓們擁擠著哄搶著去舔那地上的血的恐怖場景,同時心裏升起一種不敢言說的恐懼。他想到了史書上那些冷冰冰不帶感情色彩的字句,直到某一天突然聽到一個驚天噩耗:有人殺人飲血了!薛雲舟覺得頭皮要炸開來,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他將兄妹倆關在家裏緊緊看住,自己也不再出門,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實在撐不下去,就帶著兩個孩子自盡吧,然後去現代與二哥團聚。兄妹倆現在一步不離地緊緊跟著他,一向活潑的賀謹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她抬起頭看著薛雲舟,嗓音不再清脆響亮:“爹爹,我們一起死,就能去和大爹團聚嗎?”童言稚語勾得左右的人紛紛落淚,薛雲舟卻笑了笑,笑容真切,語氣篤定:“能。”賀謹問:“那我們為什麽不早點死?”奶娘愣了愣,嗚咽一聲跑了出去。薛雲舟表情僵住。為什麽?為什麽呢?賀律扯扯賀謹的袖子:“爹騙我們的,爹不想我們死。”也不知是不是奶娘起的頭,王府上上下下頓時哭成一團,這哭聲感染了兄妹倆,賀律抬頭看看麵無表情的薛雲舟,緊緊咬住幹裂的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愣是一滴淚都沒掉下來,賀謹則早已跟著眾人哭起來。薛雲舟蹲下去將兄妹倆抱住,抬手摸摸賀律的頭:“哭吧。”賀律瞪大眼,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有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顧不得行禮,又哭又笑地喊:“突利退兵了!突利退兵了!王妃!突利退兵了!”薛雲舟不可置信地抬頭:“什麽?”“突利退兵了!千真萬確!突利大軍連夜拔營,走得極為倉促,像火燒屁股似的!”那人越說情緒越高昂,“突利大軍真的撤退了!”薛雲舟看他這瘋瘋癲癲的模樣,一時不敢相信,可心裏到底還是升起了希望,不禁慢慢站起身子,在兄妹倆頭上拍拍,鬆開他們踉蹌著腳步朝外走去。王府外已經鑼鼓喧天,薛雲舟在護衛的嚴密保護下登上城樓。李將軍迎麵而來,笑容滿麵:“突利退兵了!”雖仍有疑惑,可看到李將軍還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樣,薛雲舟這才真的相信了,他扭頭望向北方,那裏塵煙滾滾不見天日,看起來突利大軍的確走得火燒火燎。趙將軍等其他將領也紛紛走過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起劫後餘生的笑容,薛雲舟看看北方,再看看身邊這些滿臉紅光的漢子,不禁也漸漸彎起唇角:”即刻安排密探跟過去,務必查清突利退兵的原因。”這種特殊時刻,最冷靜的人竟然是最年輕身份最尊貴的薛雲舟,眾將領一時羞愧滿麵,同時也對他更加敬佩。薛雲舟環顧四周,深吸口氣,再次下令:“出城!運水!”眾將士挺直腰板,齊聲大吼:“得令!”第91章 歸來燕王府議事廳內,薛雲舟與一眾大臣商議青州戰後恢複的辦法,因涉及到政務的方方麵麵,竟是整整商議了一天,直到大家都困倦得睜不開眼才散會。待眾人都離開,薛雲舟看著空蕩蕩的大廳,目光不自覺落在上首賀淵的座位上,就那麽直著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最後在餘慶的腳步聲中迴過神,站起身揉了揉臉,吐口氣低聲道:“迴去吧。”“外麵雪下大了。”餘慶邊說邊給他披了件大氅,又拿出一雙鹿皮靴放在椅子前,“地上不好走,王妃換雙靴子吧。”薛雲舟依言坐下,歪靠在椅背上抬起一隻腳,麵無表情道:“之前城裏百姓渴得恨不得互相廝殺,一片雪花都沒有,現在我們有水喝了,倒是下起雪來了。”他一向樂觀開朗,像這樣遷怒無辜的天氣,說些怨天尤人的話,還是破天荒頭一迴,餘慶知道他心情不好,忙寬慰道:“不管怎樣,突利還是灰溜溜退了,咱們青州條條大路通出去,外麵的水運進來方便得很,等雲清公子把汙水治好,咱們就又有活水喝了,雲清公子說了,用不了多久。”薛雲舟“嗯”了一聲,站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