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微黯了黯:「誰知,那是最後一曲。」


    劉義真剛要開口,卻又被他打斷:「我並非恨你,此棋局誰也無法掌控,隻是——世上再無劉義真。你既已有了新的身份,便將過去忘了罷。我隻當你死了,再也無處怨怪……」


    建康城裏的蟬鳴聲在這盛午時分響起來,隱隱約約,忽遠忽近。


    隔著兩條街便是熱鬧的集市,小販不知倦地吆喝,路人絡繹不絕。


    十裏秦淮,畫舫淩波,槳聲依舊。


    幾月前的政治大清洗,似是沒有發生過一般。誰會在意,長江裏多的那些骨灰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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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義真迴到北朝,正是七月十五。七月中元節,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


    而此時,拓跋燾則剛從雲中舊宮祭祖歸來。


    【二四】崔母號哭,義真病


    劉義真剛到平城官舍,便被傳召入宮。


    拓跋燾正和長孫旃在下一局棋,見劉義真來了,他也隻淡淡道了一聲:「坐。」


    他蹙眉,注意力似乎全在麵前這棋局上:「你們兄妹二人就這麽無故消失半年之久,就不怕朕給你們安一個瀆職之罪?」


    他停了停,又道:「為何沒有找到紅枝就迴來了呢?」


    「她走了,再不會迴來了。」劉義真慢慢迴。


    拓跋燾將手心裏一顆棋子丟進棋罐,對長孫旃道:「你先告退吧。」


    待長孫旃離開後,拓跋燾似是有些睏倦般伸手揉了揉眉間:「見到屍首了嗎?」


    「沒有。」


    「死不見屍,便未必真死了。」拓跋燾有些不著痕跡地笑了笑,「為何不繼續找下去呢?是覺得我北朝太安穩,還是覺得南朝太亂……或是,你依舊什麽都不知道?」


    劉義真默然。


    不想找了,覺得世界如此之大,卻似乎再也遇不上了。哪怕徐三之死隻是捕風捉影的事,亦不想繼續找下去了。


    「你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徐紅枝?」


    拓跋燾勾起唇角,停了停,又道:「也好,人各有命,紅枝亦有她的命數和她要走的路。然你到今天了,仍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離開南朝已是兩年有餘,劉義真早死了,你卻守著原來的自己不肯放手。為何不能以長孫謹的身份好好活呢?人生這樣短,不是容你這般無端耗費的。」


    劉義真嘆聲蹙眉,卻也無所迴應。


    拓跋燾兀自搖了搖頭,似是妥協一般道:「迴去歇兩日,不必進宮了。過兩天隨我去長川罷,散散心也好。」


    他說罷站起來,又看了劉義真一眼,無奈道:「迴吧。」


    劉義真見他消失在珠簾之後,又看了一眼外麵天色,這七月中旬有了涼意,厚厚的雲層裏蓄滿了雨水。


    他一路走迴去,這場雨也沒落下來。到了官舍時天色微黯,他點了一盞燈。


    屋子裏有股久未有人居住的淡淡黴味,他遂推開窗,任由涼風灌進來。


    桌子上落了些灰,他去後院拿了抹布浸濕,迴來將桌椅板凳擦淨。


    床上的被褥一股子的灰塵味道,他翻了櫃子,想找一床新的,卻一無所獲。


    倒是櫃子裏還有紅枝上次雨天時換下來的一身衣服。洗得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安靜地擺放在櫃子裏。


    他伸手剛剛觸及那衣物,卻又倏地停住,合上了櫃門。


    他熄了燈,躺在滿是灰塵味道的床鋪之上,卻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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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他正打算煮些清粥,卻聽得有人敲門。


    走到前院,打開門來,卻見崔浩一臉愁色地站在門外,焦急地同他說道:「謹師傅,也不知昨天是誰告訴老太太說紅枝過世了,結果現在她卻不願進食,在下實在怕老母出事,你……能否幫著去勸勸?」


    劉義真微微怔忪,略猶疑,便應了下來,隨崔浩往府裏去。


    剛進裏屋,就看到崔浩老母麵色凝重地坐在一個小牌位前,口中念念有詞。


    劉義真也不過喊了她一聲「崔老太太」,她一見是劉義真,立時老淚縱痕。


    「紅枝這個熊孩子啊!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的,如今……」崔浩老母想著自己已是白髮蒼蒼,卻還要看著這黑髮後輩早一步先走,念至此便內心悲慟,無語凝噎。


    她走到一旁的魚缸前,抹了一把老淚,嘆聲道:「這兩尾錦鯉如今還活得好好的,紅枝這倒黴孩子卻不在了……她總笑得那樣開心,每天都活得沒心沒肺,如今卻成了一把枯骨……」崔浩老母哽咽了兩聲,一行濁淚又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站在一旁的崔浩竟也蹙眉抿了抿唇,一臉悲色。


    他伸手拍了拍劉義真後背,輕聲道:「幫我勸勸罷。」


    劉義真走過去,扶著崔浩老母坐下,又蹲下身,強扯出一個笑意來,道:「老夫人,紅枝說不定沒有死。或許有一天,她就迴來了。」


    崔浩老母嘆聲道:「不必如此勸我,老身一把年紀,卻未恐風燭奄及。想來於這人世間活得已是夠久,早就無懼離去了。你們尚年輕,不知這世上何事最哀慟。老身有分寸,隻如今看著黑髮人先走,心中難得鬱結。世事無常,謹師傅也當節哀,要活得更好才可告慰紅枝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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