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楚灼問, 不由想到鴻蒙之境的日蝕火崖中的罪妖留下的上古洞府。


    罪妖洞府的主人名叫悲月,來自渡罪淵。渡罪淵是罪妖的流放之地, 且那些罪妖可以鑄造半神之器, 欲將其獻於四方靈宿的百族族長,以期得到時命珠, 得以洗去體內另一族的血統, 淨化血脈……


    從悲月的敘述來看, 罪妖一直渴望在兩族之中, 得到某一族的承認。


    所以他們隻能無奈地洗去體內另一族的血脈, 選擇成為其中一族。


    悲月希望成為神族。


    也有其他罪妖像封璃那樣, 希望成為百族。


    不管是神族還是百族, 皆有其優秀的一麵, 選擇成為哪一族,亦是罪妖們的自由。


    一瞬間,楚灼想到很多, 但雙眸仍是眨也不眨地盯著鏡, 想從他那裏得到一個答案。


    其他人亦然。


    鏡平靜地說:【罪妖乃是兩族結合的產物,卻不被兩族接受,被流放至渡罪淵, 被定義為“罪”, 他們並不甘心。】


    這是必然的。


    作為一個局外人,萬俟天奇對此倒是看得很清楚。他想,雖然萬物眾生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但生下來卻低人一等, 被人為地定義為“罪”,流放至環境惡劣的渡罪淵,隻要有靈智的,都會無法接受這樣既定般的命運——特別是被硬塞過來的命運。


    強者可以為弱者定下規則,但被迫接受規則的人心裏會不會不甘心,卻不能控製。


    【妖罪不甘心,他們想要改變這樣可悲的命運。然而,改變命運的方式隻有一個,即是得到百族族長賜下的時命珠,洗去體內另一族的血脈,成為其中一族……】


    這事在場之人皆在悲月洞府中知道,也知道渡罪淵當年有不少罪妖合力鑄造出鴻蒙金劍,即是為了獻給百族族長,以得到她賜下的時命珠。


    【唯有時命珠可以改變罪妖之命運。】


    【然而,卻有一部份罪妖並不是這般認為。他們……】鏡的目光穿過傳承之地的湖水,望向遠方,【他們想要毀掉兩族,隻要沒有兩族,他們不再是罪妖。】


    “什麽?”萬俟天奇驚唿一聲,馬上明白其中的聯係,“所以上古大戰其實是罪妖挑起的?”


    鏡先是搖頭,又頷首,【上古大戰,確實有罪妖插手,不過更多的是兩族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調解,戰爭遲早會到來。在百族族長失蹤後,兩族之間的大戰終於爆發,無人能解。】


    而罪妖,不過是利用這點,暗中推波助瀾。


    “那我們族長的輪迴呢?”楚元蒼赤紅著眼睛,低聲咆哮,“又是何故?”


    【亦是罪妖,這是罪妖不可饒恕之罪。】鏡說,【所以,一切皆因罪妖而起。】


    罪妖一出生,就被定為“罪”,不被兩族接受,驅逐於渡罪淵。


    他們在渡罪淵中流浪,想要改變命運,發明諸多東西。


    罪妖是原罪,也是奇跡,他們在發明和鑄造方麵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管是鴻蒙金劍,還是逆天改命的輪迴冊,都被罪妖發明出來創造出來。


    可惜,當時無一人祭覺到罪妖這項天賦。


    經過長時間的醞釀,罪妖漸漸地演變成兩個極端。


    一部份的罪妖希望通過時命珠洗去體內一半血脈,或成為百族,或成為神族,以期能被族人接受;一部份罪妖卻不接受被強行安排的命運,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憑什麽要為了迎合那兩族,而洗去自己身上的一半血脈?


    如若被洗去一半血脈,罪妖的天賦也會消失。


    既是如此,上天為何要創造出罪妖這樣的生靈?


    為什麽不是神族和百族消失?


    隻要這兩族消失,罪妖就不再是罪,是被天地規則承認的生靈中的一員。


    為此,這一半罪妖迅速地團結起來,開始策劃一場變革,足以改變上古大陸主宰者的陰謀。


    罪妖首先盯上的是百族族長。


    隻要百族族長隕落,沒有時命珠,另一半的罪妖就無法再洗去一半血脈,隻能跟著他們一起造反,一起抹殺兩族。


    於是罪妖憑借其天賦,私下創造出更加可怕的東西。


    【吾亦不知罪妖當時做了什麽,據聞是百族族長第一個察覺到天地的變化,發現穩定大陸的力量——天罡地煞不受控製,變成力量之柱,撐開天地。若是任其將天地整合,整個上古大陸,將不保。】


    【當時,曾有人和百族族長大戰一場,後來百族族長將其擊敗,跳下由天罡地煞凝聚而成的力量之柱,以身將其填補,壓製天罡地煞的力量之柱。百族族長由此失蹤,之後,兩族大戰爆發……】


    鏡的敘述非常平緩無趣,像是將一則記憶念出來,卻教人久久無法言語。


    楚灼失神地看著前方。


    她想起在九幽冥地的上古戰場,被時命珠帶迴上古時所見的一幕。


    當時百族族長確實和一個人戰鬥,後來她跳下那力量之柱,力量之柱消失,她再也沒有出現過,星曜一族的祖先痛哭失聲。


    之後以星曜為首的百族聚集其中,他們心甘情願地獻出生命。


    楚灼如今方明白,星曜一族應該是第一個發現百族族長無奈進入天地輪迴,為尋迴百族族長,不惜以身獻祭,追隨其而去,隻願千百年後,族長再次歸來。卻未想,神族戰敗後,會以其之精血,詛咒於進入天地輪迴的百族族長,使其世世夭亡。


    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然而鏡對此卻仿佛一無所知,朝封炤道:【前輩幾時可以為我重塑肉身?】


    封炤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又看向失神地站在那裏的楚灼,任性地說:“現在沒心情。”


    鏡:【…………】


    瞬間,萬俟天奇覺得鏡挺可憐的。


    不過鏡顯然心性非同尋常人,繼續問:【前輩幾時有心情?】


    “灼灼現在心情不好,我沒心情。”封炤朝他招招手,說道:“來,和我們說說,當年對百族族長出手的罪妖,有哪些?是哪個最先提出滅兩族的罪妖?”


    鏡思考了下,搖頭道:【鏡澤君的記憶裏並未有這些,隻知道是一群罪妖。】


    封炤冷冷地看著他。


    鏡於是明白,隻要楚灼心情不好,這位是不肯給他重塑身體的。


    他悠然飄到樊梨樹上,淡淡地端坐在那兒,給這群人平複心情的時間,仿佛剛才追問封炤的“人”不是他一樣。


    萬俟天奇不禁佩服他的淡定。


    楚家父女倆沒顧得上理會這一神念一神獸。


    楚灼仍是在失神中,楚元蒼雙眼赤紅,顯然仍未能從當年的真相恢複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楚灼方才開口道:“阿炤,給他重塑身體罷。”


    封炤一直站在她身邊,聽罷仔細地看了看她,沒說什麽,問明白鏡準備的材料在何處,便進入湖心島的木屋。


    等封炤進去後,鏡突然想到什麽,對楚灼道:【您不必憂慮,其實您正在覺醒。】


    “什麽?”楚灼抬頭看他。


    楚元蒼和萬俟天奇也被他的話驚得盯住他。


    鏡依然是一副平靜的模樣,【您身上有時間的痕跡,您應該是重複過一次相同的人生,即在這一世。】


    楚灼沉默了下,抬頭問他,“你怎麽知道?”


    【我是鏡澤君的神念,可以看到。】


    這話雖然牛頭不對馬嘴,但楚灼卻聽明白了。


    作為當年立於人族巔峰的大能,鏡澤君無疑是強大的,人族雖然在各族中力單勢卑,但每一個人族強者皆有屬於自己的強大之處。鏡澤君是最接近成神之人,自然可以窺探到她身上的微妙之處。


    楚灼身上最微妙的地方,即是時間。


    時間曾詛咒過她,也曾保護過她,甚至允許她多次輪迴。


    她就像一個被時間寵愛的生靈,又像一個玩弄了時間的人,所以被時間寵愛,又被其詛咒,矛盾之極。


    這時,封炤從木屋推開門出來,來到鏡麵前,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鏡平靜地點頭。


    封炤於是笑了,這迴沒說什麽,重新進木屋,給他煉製肉身。


    隻有萬俟天奇一臉懵逼,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楚元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也察覺出點東西來。


    楚灼坐在樊梨樹下的一塊石磯上,望著湖麵發呆。


    當然,這是萬俟天奇眼中的情況,事實上,每當這時候,她隻是在思索。


    萬俟天奇看了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就跑進木屋,去看封炤為鏡塑造肉身的情況。楚元蒼關心他閨女,懶得理會,陪楚灼一起蹲在湖邊發呆。


    鏡則好奇地探究著這兩個百族。


    他雖然誕生靈智,也即將擁有自己的肉身,但他其實仍是個沒有人類七情六欲的神念轉化而來的生靈,對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


    所以他喜歡觀察其他的生靈,特別是人心複雜的人族,更是他觀察的對像。


    楚灼被他觀察久了,忍不住轉頭看他,笑問道:“你看什麽?”


    鏡老實地說:【你害怕麽?】


    “怕什麽?”


    【你的命運,百族的命運,還有藏在暗處裏顛覆兩族的罪妖。】鏡慢慢地說。


    楚灼搖頭,“其實沒什麽好怕的,隻是有些不太明白。”


    至於不明白什麽,她沒有說,鏡也乖乖地沒有問。


    楚元蒼忍不住瞪了鏡一眼,他閨女身上的壓力已經很重了,他還來這裏嘰嘰歪歪,要不是沒辦法對他動手,真想一槍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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