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沫越往前走去,那些淒厲的慘叫便撲麵而至。


    就像是兩萬人同時都湊著耳朵對你喊,每個人都將最痛苦和最不堪的記憶通過聲音強灌進你的腦子!拉扯,撕纏,捆綁著你一起跳下墮落的深淵!


    那些聲音,浸透無盡的淒厲和不甘。


    聽不清是什麽內容,但卻能清清楚楚感受到每個人的怨念,慘嚎一浪高過一浪,像無形的幕布把你緊緊包裹在其中,掙紮不開,擺脫不掉!如影隨形,讓人透不過氣!


    那種聲音,能深入你的腦髓,撬開你的靈魂,輕而易舉地挖掘出你此生最悲傷難過的情緒,把你任何一點渺小的絕望都無限放大!讓你覺得生無可戀,不如歸去!


    阿沫竟然流下淚來。


    她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無比傷心。大顆大顆的淚滾落下來,無法遏製,無法止歇。


    璟華的身體就像被汗水漿濕了一樣,阿沫必須每一步都牢牢地托扶著他,稍一疏怠,他就整個兒會滑落下去。


    阿沫無法判斷他是否還清醒著。而現在的狀況,清醒對他毫無疑問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那些慘叫聲也對他造成了影響,阿沫感到他本來極其微弱的心跳突然又毫無規律地瘋狂跳動,似乎想撕碎他,從那個令它生厭的胸膛裏徹底逃脫出來。


    隔著衣襟,阿沫都能看到璟華的胸膛那令人恐懼的劇烈起伏,可他不過是微微蹙了蹙眉,連眼睛都沒睜開。


    阿沫又流下淚來。


    璟華,你還能勉強自己多久?


    十裏魂渡的第一渡就如此艱難,我們還有可能找到胤龍翼麽?


    可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你生來就要背負這麽多的苦難,而同樣在九重天上,你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就能安享健康和太平,不知憂患?


    而你的那個父君又為什麽如此無情,一次次將你拋到風口浪尖,疾風驟雨中,讓你為他消災彌難,而置你的生死如飛灰塵土?


    璟華,會不會這一切的掙紮都是徒勞?


    而我和你,終逃不過命運的擺布?


    阿沫的衣裙在陰風中飛舞,顯得她更為渺小。


    她半抱半扶著璟華,往下看去,鏤空的鐵索下,清清楚楚看到那飛濺的血浪,張狂地咆哮著,吐出層層邪惡而貪婪的泡沫。


    璟華,不如就這樣吧。


    她纖細的手臂又緊了緊懷裏的男人,在他冰涼的麵頰上輕輕一吻。


    如果從這裏跳下去,你是不是就不用那麽痛苦了?而我也不會了。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傻沫沫!”璟華似乎能洞穿她的心,睜開眼睛,疼惜道。


    “璟華,我……好難過,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她一下子崩潰,緊緊擁住他,淚如滂沱雨下,落在她的臉頰和他的下顎上。


    “別哭,我的沫沫……最勇敢了!”他勉強微笑,抬起手擦去她的淚。


    “隻是這些怨念,讓你一下子變得悲觀而已。走過去,就會好的。”他望著前方的路,眸色深沉堅定。


    阿沫搖頭,“我不想走了。這些聲音,讓我心裏好難受。”


    “沫沫,等到以後,你……龍翔九天的時候,你會發現……現在這些實在……微不足道。”


    璟華望著她,唇角揚起好看的笑。


    他的聲音很輕,而且說不了說幾個字,便要辛苦地停下喘息,往往要停六七次,才勉強能把一句話說完整。


    可他望著她,眸子一直很亮,笑容更明亮,仿佛閃著光。


    “璟華。”


    “傻沫沫,”他好像還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這麽點困境就絕望,將來怎麽做……大事?如果不是我……身上沒力,早抱著你……飛過去了。”


    阿沫被他的輕描淡寫逗得一笑,但仍舊不解道:“璟華,你為什麽不受這些怨念的影響?”


    璟華笑了笑,輕輕道:“悲傷和絕望這種……東西,隻會嚇唬……膽小鬼。你若想……不被它嚇倒,就要比它……更強大。”


    阿沫望著他,突然很想笑。


    眼前的這個男人明明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如果不是自己一直使勁拽著他,隻怕他立刻就從這裏掉下去。


    他說的每個字也都有氣無力,四周又是鬼哭狼嚎,有的字她完全是靠讀唇語才辨識出來的。


    他虛弱地趴在自己身上,卻偏偏驕傲得口吐狂言,好像眼前的這些困難在他看來都極為幼稚可笑。


    他說悲傷和恐懼是用來嚇唬膽小鬼的,他說一個人完全可以做到比恐懼更強大。


    阿沫看著他,很想笑,也很想哭,又很想就這樣抱著他,什麽都不做。


    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在身心時刻飽受那樣的痛苦煎熬下,但凡還清醒著,就有本事能雲淡風輕地說笑,就能憑無比強大的意誌力,不被怨念吞沒,還反過來鼓勵自己要永不放棄?


    “怎麽樣才能不去聽那些聲音?”阿沫終於也笑了,璟華的笑裏似乎有魔力,會傳染。


    離對岸還有三裏多的路,如果不徹底解決這些冤魂慘叫帶來的怨念,這橋還是走不過去。


    “沫沫,還……記得‘破光式’麽?”


    璟華雖然強笑著,但神智已開始迷離,他不能肯定還能清醒多久,逼自己打起精神盡快教她。


    “破光?記得,其實那天我已經成功了,想來告訴你的!”說到這個,阿沫撇撇嘴,還有點兒抱怨。


    那次她沒來得及告訴他,是因為被薑雪梨攪了局,再後來,他們就吵架了。


    “嗯,記得……就好,”璟華的眼眸不自覺地往下垂了下來,又突然驚醒般猛地睜開,帶來心髒一陣劇烈抽縮。


    “沫沫,聽我說,這些……聲浪,你也可以理解為一種……一種速度,它們要到你的耳朵裏,也需要……呃,時間。”璟華翕動薄唇,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這些破碎的隻言片語。


    “我知道了!璟華,破光是要讓出鞭速度比光更快,就是要能在光線到達眼睛之前,先一步截斷它!”


    阿沫大聲道:“現在如果想要阻止這些慘叫聲,就要讓鞭子比聲音的速度更快,在它們傳到我們耳朵之前,就先打碎它!”


    她搶著說出來,想讓他省些力氣。


    璟華果然讚賞著點點頭,淡紫色的薄唇顫動了下,似乎是說了句“聰明!”


    然後,那笑容就凝固在了他那張蒼白而英俊的臉上,深如秋波的眼眸慢慢闔起,纖如蝶翼的睫毛猶在顫抖。


    他的頭也垂了下去,無力地靠在她身上,倒像是一個累極的當家人,一迴到家倒頭就睡,神色平和,唿吸清淺。


    阿沫學他的樣子,笑了笑。


    她將他背在自己身後,右手抽出了鞭子。


    睡吧,璟華,好好休息。


    我會用愛去驅逐悲傷,用信仰去照亮絕望。


    我會像你教的那樣,把自己變得比恐懼本身,更加強大。


    隻是你也要答應我,當我龍翔九天的那天,你一定要陪在我身旁,地久天長,此情無絕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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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華醒來的時候,玹華在身旁。


    阿沫用“破光式”一路屏蔽了那些怨念,帶著他順利衝出了枉死路。


    第一渡裏,璟華、青瀾和阿沫多少都受了些傷。阿沫最輕,青瀾和璟華都傷得較重。但幸虧有妙沅在,青瀾養了兩天後,至少行動上不再需陰鑰時時攙扶。


    但璟華就沒那麽容易恢複,他本身靈力大損,任何一點點輕微的受傷對他都是雪上加霜,更何況枉死路上千難萬險。他的情況比炎龍大戰結束後更加糟糕,昏迷了整整一天之後,才清醒過來。


    玹華每天在妙沅的指導下,極小心地為他輸入少量的靈力。現在做這些事都必須十分的慎重,雖然萬金生水,但璟華體內的火行靈力仍在,一個拿捏不好,便引得水火相衝,後果不堪設想。


    盡管這樣,但璟華的精神比大戰後仍要好上太多。


    應該說,他這次在冥界和大家重逢後,就一直很好。


    每日度完靈力,也是兄弟促膝長談之時,玹華便逮著機會問長問短。


    “嗬嗬,我實在佩服阿沫姑娘,哥哥說破嘴都說不通的事情,竟叫她給辦得妥妥的!”


    玹華嘖嘖歎道:“二弟,我說這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這一說,你說你這個強脾氣,一百頭夔牛都拉不迴來,整個三界也隻有阿沫姑娘能收得了你!”


    璟華輕笑,不語,甚至還有些得色。


    “二弟,阿沫她到底是念了那句咒,把你個榆木腦袋給點化了的?你倒是說給我聽聽,以後碰上我使不上力的時候,再把這句咒拿出來念念。”


    “沒有,隻是我自己想通罷了。”


    “想通?你怎麽就想通的?”玹華愈加好奇。


    璟華淡淡道:“我之前總以為,沫沫那樣的女孩子,即便以後我走了,她也能找到別的人陪她,甚至她一個人,也一樣能過得很好。但後來……”


    他輕輕咽下一小口妙沅的藥,皺了皺眉,忍著苦味道:“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比我更好。我若走了,她便再也幸福不起來。”


    玹華聽了,竟點了點頭。


    如此傲嬌又臭屁的一句話,從璟華的嘴裏說出來,竟一點都不覺得有愧,反而連玹華都覺得是極為理所應當的事。


    “那是自然,”玹華附和,“不過也虧得阿沫姑娘那樣大氣堅韌的女子,若換了隨便另個誰,遇上你這種別扭又費神的家夥,估計早撂挑子不幹了。”


    他歡天喜地道:“如此也好,等我們找到胤龍翼,治好了你,大哥便替你去西海,跟那尨璃提親去!”


    “我擔心的不是找不到胤龍翼,我是擔心……”


    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璟華闔上眼眸,輕輕喟歎,“我是擔心父君。”


    雖說答應了沫沫要去爭取,要努力活下去,但他可以幫著玹華一起去找胤龍翼,也可以放下自尊厚著臉皮去問父君討要,但如果父君仍執意不允呢,那時又當如何?


    而他當初鐵了心要置身事外,怎麽都不肯去開那個口,不就是因為料定了父君不可能會答應嗎?


    所以,就算他可以為了沫沫改變,但父君呢?他又怎麽可能改變?


    最後的結局,會不會又是徒勞和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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