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鉛雲積滿天際,連綿不絕的雨水好似是天空的悲戚,滴答,滴答,滑落,濺起,在地麵上一縷縷的匯集,水流由小漸大,漸漸流入視線的邊際。


    灰暗的鋼筋水泥,巨大高聳,鋼鐵怪物般鐵塔林立,一條條粗大的排水管道在這裏遍布,這是一個被雨水所籠罩的世界,也是昏暗中缺少光明的世界,在這裏生活的人們,還從未見到過陽光的明媚的景象,彩虹,那也是一直存在於奢望與夢中的產物。


    ......


    一片破敗的建築物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那,雨水被頭頂的建築遮擋,一簾雨幕出現在小身影的身前,為他提供了一塊小小的無水之地,那區域還不到兩米方圓,但這對於那小身影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待遇,畢竟已經冒雨行進了近一天時間,在這近夜的時間裏能得到一塊安身之地,已經是極其幸運了,而且到這裏的時候還有著意外的收獲。


    “唉,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一道稚嫩的歎息聲響起,那聲音裏飽含著深沉的無奈語氣,與其發出的清澈童聲相當違和,然而此時更違和的還是那小身影手裏提著的東西緊接著的那東西,歎息完後,小身影還將手裏提著的東西抖了抖,那是一隻足有半尺多長的老鼠,跟那身影手臂都有點一拚,而此時那老鼠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身影抓著老鼠的尾巴,讓其身軀倒懸著,蒼白而尖長的門牙暴露在外麵,讓人見之心裏都有些發寒,老鼠的嘴縫邊還不時的溢出鮮血,鮮血剛流出便被雨水裹挾著帶到地麵上濺落,地麵上一團小小的紅暈剛剛泛起,便又在不絕的水注裏迅速消逝。


    光線熹微,依稀能映照出雨幕下那身影的蒼白麵色,那是一個看起來僅有三四歲的小孩子。那孩子身形瘦弱,全身蒼白缺少血色,好似在水裏泡了很久一般,一件寬大的上衣裹挾著他的身子,那衣物的樣式一看便知是成年人的,對於這身高還不到一米的小孩子來說,就算隻露出腦袋,這衣服還要攥著下擺,才能使之不垂到地麵,至於褲子的需求什麽的,那根本沒有意義。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月華愛顯得比同齡人更加瘦弱,已經四歲的他看起來和普通人家的三歲孩童沒什麽區別。


    不屈不折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微薄紅潤的嘴唇,一對璀璨若星辰的眸子,漆黑好似寶石的瞳孔,一切都恰到好處的集結在一張臉上,輕抿的嘴唇,蘊含著一絲不屈和倔強,淡漠的表情和上挑的眉角,有一種懶洋洋又毫不在意的慵懶氣質,一頭烏發半濕不幹的垂到背上,總的來說,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卡哇伊的孩子,僅僅看臉就能讓人生出一種喜愛和保護欲,可惜,這是一個戰亂的時期,人人自危,逃命都來不及,哪裏還會有多餘的心思還關注這麽一個孩子呢。所以看到此時月華愛那單薄的小身材和身後昏暗的背景,無疑就顯得更加可憐了。


    “嘿嘿,一隻小老鼠也敢行刺朕,還好哥哥警惕,否則還真要被你咬到了!”月華愛眼睛微眯,輕輕笑著,顯得很開心很童真,他手裏抓著老鼠那長長的尾巴,讓它像鍾擺一樣在空中擺動著。


    “若是你直接逃跑的話哥哥還奈何不了你,可是你丫的沒跑遠也敢迴頭對我放嘲諷,作死了吧,不知道朕的身邊有秘密武器嗎,這下隻能為我加餐了吧,哈哈!”


    月華愛掃了一眼附近房屋廢墟,不少建築殘留散落堆積在周圍,而他身邊觸手可及的混凝土石塊和磚頭也有不少,月華愛看到離他幾米外的地麵上有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笑的更加開心了,那就是他剛才話裏所謂的秘密武器,正是它讓那大老鼠失去了行動能力,才被月華愛抓住,又被這小屁孩掄起胳膊,來了個降龍十八摔給活活摔死了。


    月華愛把老鼠放地上,緊接著從衣服的口袋裏取出一根小鐵絲,然後把衣物下擺提起,往上掖了掖蹲下來,露出裹著厚厚布條的一雙小腳。


    向前挪動了一步,借著雨水將老鼠清洗了幾遍,然後月華愛拿起鐵絲,把鐵絲一頭刺入老鼠的軀體,他最先做的就是給老鼠扒皮,之前所謂的加餐什麽絕不是開玩笑的,深處戰亂的孤兒,要想活著,就隻能如此。


    無法生火,處理起來就由不得月華愛不小心翼翼,畢竟他現在年齡實在太小,身體經不起任何折騰,哪怕一點小小的病毒細菌引發感冒,都很可能奪走他的生命,對自身的狀況月華愛是無比了解的,畢竟,他的前世就在醫學和生物學上取得過不菲的成就。


    陸北辰,是月華愛前世的名字,但對此時的他來說那已經是一個相對久遠的稱唿了。


    譬如北辰,永恆長存,陸北辰這名字本身的含義並不錯,可惜人的一生並不是以名字為轉移的,對陸北辰而言,他即沒有永恆,亦未得長存。


    因為基因遺傳病,月華愛的前世陸北辰,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醫生判處了死刑,基因層次的疾病,以現代的醫學還遠遠無法解決,哪怕他的父母帶他跑遍的全國,而醫生們斷言依舊沒有改變,“你家孩子恐怕是活不過成年了!”,這句話不像是一個斷言,而更好似一個魔咒,一直懸掛在陸北辰的頭頂。


    多年求醫未果,得不到任何的希望,後來,陸北辰的父母也放棄了,而陸北辰又有了一個弟弟,很幸運,與哥哥不同,弟弟很健康。


    弟弟的降生,家庭的重心理所當然的轉移了,對此陸北辰並無怨念,反而,他很欣慰,很感激,這也讓他心裏放下了所不少的負擔。


    因為疾病,陸北辰從小就飽受折磨,心理比起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很多,他不是那種輕易放棄希望的人,別人治不好自己的病,那我就自己來治好了,年僅六歲的陸北辰就有了要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在死亡的壓迫下,他好似在一夜之間就成熟長大了。


    從最基礎的學起,最初因為識字等障礙還要在家人的幫助下才能學習,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陸北辰的學習逐漸獨立,逐漸深入,家人還要為生活奔波,對北辰的幫助更多的轉變成了心理上的支持。


    一年又一年,病痛的折磨逐漸加深,但陸北辰的學識也更加深邃,中醫,西醫他都深入研究,在細胞工程,基因工程等方麵的建樹,論研究和創造,放眼全球他都是最頂尖的那種。


    十六歲那年,他終於研發出了抑製自身基因疾病的藥物,雖然對疾病還無法徹底根治,卻也成功抑製住了病情的惡化。可惜天道無情,在陸北辰病情剛有好轉的時候,他又發覺到了身體的異樣,骨髓癌,因為基因缺陷而引起的絕症,這樣又一個沉痛打擊砸到了陸北辰腦袋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要說不痛苦那是不可能的,消沉了一段時間後,陸北辰又迎難而上,畢竟能克服一種絕症,那第二種見不得無法征服嘛,隻要還活著,那就有著無限的可能,他可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


    在與病魔的不斷抗爭中,陸北辰通過對自身癌變細胞,其他種種病毒和細菌的研究,在二十歲那年,他成功開發出了細胞返源技術。


    在醫學和生物學方麵陸北辰的開發和創造出的技術,攻克的世界性難題絕不在少數,然而細胞返源技術卻是他最引以為豪的成就。


    以病毒為模板,利用其無限增殖的特性,加以改造,成功培育出一種可以將高度分化的細胞誘導還原成全能幹細胞的全新細胞,這就是細胞返源的前期核心,理論上這也將是有可能治療所有的不治之症,這也為他自身的病情提供了不小的轉機。


    然而很可惜,這種返源技術理論上確實是可行的,然而技術上卻還有很多缺陷,最主要的那就是返源的不可控性,一旦植入返源細胞,不管是病變細胞還是癌變細胞確實會被還原改變重新分化,但其他健康細胞也會被吞噬進行強行返源誘導,這樣一來,細胞信息不斷還原,使用者也會不斷年輕化,會逐漸變成幼兒,最終胚胎化,而且這不僅僅是身體的顛覆,這個過程中使用者的記憶都會跟著退化掉。


    返源技術可以讓人返老還童,理論上甚至可以讓人長生不老,但那是在讓返源細胞擁有識別功能和停止功能上才可能實現,現在它還遠遠做不到,甚至連改善陸北辰的病情都無能為力。


    要完善細胞返源技術,那就需要在無數基因片段和堿基排序中找到停止細胞分化的遺傳信息,而這無數組合中要找出一段具有具體功能的堿基序列,那就好像是海底撈針,這無疑是最耗費時間的,而陸北辰,缺的就是時間。


    耗時四年,對於完善細胞返源技術來說,最後陸北辰成功了,但對於自救來說,他卻是失敗了。


    在檢驗了無數堿基序列後,他已經發現了自己所需要的片段,甚至在這期間還發現了無數各具功用的信息鏈,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完善自己耗盡無數心思所開發出的技術,身體的造血功能和髒器的運轉都接近停滯了,哪怕是外在的機器醫療設備都無法提供幫助。


    生命的最後關頭,陸北辰好似也卸下了所有的報複陡然輕鬆起來,雖然最終還是沒有挽迴自己的生命,但他畢竟拚搏過,而且還看到了改變命運的曙光。


    雨夜,天上是一種不正常的暈紅,風不大,雨淅瀝瀝的下著,陸北辰乘著輪椅,獨自一人在陽台上,他從小最喜歡的就是雨,下雨時的靜謐是一種能洗禮心靈的安靜,他很喜歡。


    老天也在為我哭泣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很欣喜,也很滿足,雨的那種味道讓他感覺很溫暖。


    就在他意識即將消散的時刻,一道巨大的雷龍貫穿天際,緊隨而來的便是響徹天宇的轟隆聲,他在地球上最後的印象,便是那道白茫茫的雷龍,便是那充斥天際的雷光。


    不知過了多久,待他意識恢複的時候,陸北辰就發現自身已經變成了一個嬰兒,而他所處的地區正值戰亂的時代,他的父母在一片騷亂和爆炸中喪生,還在繈褓中的陸北辰則幸免於難,被一個逃難的老人發現並抱走,之後的四年,老人一邊逃難,一邊乞討,而陸北辰也在老人的照料下頑強的存活下來,並且有了一個新的名字,那就是月華愛。


    “可惜了......”想到幾個月前在逃難途中生病去世的老人,月華愛輕輕的歎了口氣,對於那老人他是無比感激的,多虧了老人的照料,他才能從一個沒有絲毫生存能力的嬰兒存活至今,對於老人的去世他雖然有些感慨,卻也沒有太過傷感,畢竟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戰亂生活下,死亡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真是的,下雨天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唉,現在有些討厭下雨了呢!”月華愛站起身,甩了甩頭,伸了伸因為長時間蹲著有些麻木的腿腳。


    看著手裏已經處理幹淨的老鼠肉,月華愛皺了皺眉頭,小臉上寫滿了愁苦,心裏不停的在吃與不吃之間徘徊,最後他無奈的仰著頭,自言自語著道:“我還隻是個孩子啊,為什麽讓我做這麽困難的抉擇呢!”


    “唉,真的要斷糧了啊!”重新低下頭,甩了甩手上的水,後退兩步靠到牆角,月華愛的小臉上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唿”他唿出一口氣,將手伸進口袋裏拿出一片被油紙包裹著的小餅幹。


    “最後一片了,可惡啊!”小月華愛碎碎念著,將僅剩的那片小餅幹放到嘴裏,先用舌頭一點一點舔化掉,在嘴裏迴味一番後才咽下肚子,那一包小餅幹是他幾天來最大的收獲,雖然有些潮濕了,但味道還是不錯的,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了。


    月華愛將鼠肉用之前餅幹的包裹紙包裹嚴密後放進了口袋,前世養成的觀念還是深入人心的,對於這鼠肉,他還是下不了口。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發現聚居地,若是不能的話,唉,可憐的老鼠,可憐的我!


    小月華愛心裏念叨著,將小小的身子蜷縮到牆角,雖然此時隻是剛剛入夜,但他必須睡覺了,他要盡量較少活動來減少身體能量的消耗,明天還要趕路呢,他已經離那些逃難的隊伍有不小的距離了。


    雨水的濺落聲在漆黑的夜裏更加清晰了,在這片區域中,在那一片廢墟的陰影裏,誰會想到,誰會在意,那裏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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