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迫感,窒息感,洶湧的浪潮,被衝走的救生衣,努力伸手卻怎麽也夠不著的韁繩,船上神色驚慌的人群,口腔裏腥鹹苦澀的海水……


    她不是已經獲救了麽?無法唿吸的感覺,怎麽如此真切,海底一點光線都不透麽,黑漆漆的,似乎不是湧動的潮水,那她在哪裏?窒息感,夾帶著溫熱的觸感,矛盾的安全感,從何而來?


    又是那個背影,無數次夢到的那個背影,所以現在是夢麽?每次她都竭盡全力在喊他,他為什麽不能停下來,讓她看看他的樣子,她要追上他,追上……


    蜷縮的身子明顯一顫,一縮,肌肉牽動著神經,寧嗣音猛地睜開眼。


    沒有了漫無邊際的黑暗,入目是明晃晃的吊燈,有些刺眼,她看了一眼空曠冷硬的客廳,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那個背影卻沒有消失,程子頤往廚房走的背影,與她夢裏那個偉岸的背影,慢慢重合。


    揉揉眼睛,搖搖頭,她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半年過去,她還是時常夢到那場可怕的溺水,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感,每每在深夜毫無預料地吞噬她。


    她入學不久,斯坦福就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春假,她興致勃勃地跟著幾個留學生一起去加勒比海岸度假,擁有絕美漸變藍的大海和棉花糖白雲的坎昆,著實令人心情頓時變得晴朗,墨西哥美食讓她忘記了入學初所有的不愉快。


    然而意外就在幾天後悄無聲息地來臨。


    同行的同學裏,有人包下遊艇,說要來一場浮潛派對,如此便不能選擇遊客集中的圖盧姆,當船向大海駛去的時候,大家都對未知的旅程充滿期待。船停在無人的島嶼,淺灣區域看起來也很安全。海水澄澈,五彩斑斕的熱帶魚令大家熱情高漲,紛紛下水。


    寧嗣音是個旱鴨子,即使裝備齊全,她還是沒有勇氣入水,最後大家都玩的精疲力竭,隻有她穿著一身比基尼,滴水不沾。最後抵擋不住熱情,她還是半推半就地下了水,準確地說,被扔下了水。


    剛接觸水麵,她還有畏懼,在教練的帶領下,她戴著潛水鏡,追逐著調皮的熱帶魚,它們成群的時候,她就伸手過去打散,有趣極了,她穿梭在魚群中間,忽然魚群四散跑開,數目漸漸變少,她也感覺自己身處的位置沒有之前平靜,海水湧動著,甚至有浪花翻湧過來,打在她的頭上。


    猛地抬起頭,眼前是壯闊的大海,海水顏色也較之前深許多,浪花翻湧著,將她推往更深的海域,掙紮著迴頭,遊艇離她已經有一段距離,身影看起來像是小漁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教練也不見蹤影。


    第一聲救命喊出口,唿吸器的咬嘴脫離嘴唇,浪花撲進來,口腔裏腥鹹的海水讓她想要嘔吐,還沒來得及吐出去,另一番浪潮又洶湧而至,狼越來越大,救生衣已經沒有太大作用,僅僅能保持她時不時浮出水麵。


    暈眩感吞噬著求生的意誌,體力不支的她保持著伸手求救的姿勢,嘴裏發不出一點聲音,大腦意識也漸漸被海浪拍打得消失殆盡,眼皮合上的最後一秒,她似乎看到一個身影,乘風破浪而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被一群人圍著,她甚至聽到有同伴喜極而泣,有人將她扶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肩,指著一個方向告訴她,“是那個人救了你。”


    奄奄一息的她,抬起沉重的眼皮,隻看見一個遠去的背影,廣闊的大海為映襯,仍舊高大偉岸。


    程子頤將所有菜加熱,出來的時候,看到寧嗣音還坐在沙發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的方向。


    她見他看自己的眼神,淡漠無波,瞥她一眼以後,自顧自地迴到餐桌吃飯,她慢慢迴神,低頭找到拖鞋,也往餐廳走,看到桌上並沒有多餘的米飯,她拿了碗自己盛了一碗,在離他最遠的位置落坐。


    她悶頭扒著飯,菜也沒有吃幾口,吃完自己洗了碗,就拿了洗漱用品去洗澡,置氣一般地,把購物袋翻動得刺啦刺啦作響,很是刺耳。


    等她洗澡出來,程子頤正站在飲水機旁邊接開水,她看看餐桌,果然沒有收拾,她站在他走往書房的必經之路上,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有多刻意。


    但是程子頤拿著水杯,旁若無人地與她擦身而過,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她,仿若她不存在。


    她怔在原地,心口抑製不住地泛著酸,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夢境的影響,她感覺自己的負能量已經要爆棚。她做了可口的飯菜,等一句稱讚,他因為急事匆忙撇下,她也一萬個理解,可是,能不能,給一個解釋,哪怕是一句,不好意思我剛剛在忙,也可以。


    最可悲的是,她沒有指責的立場。


    他淡漠冷清,你又不是不知道。寧嗣音二號在心底裏安慰道。


    深深吸一口氣,寧嗣音在他合上門的前一秒叫住他,“程子頤。”


    她情緒還沒走,語氣有些沉,程子頤拿著水杯的手微微一顫,迴頭看著她。


    她在一瞬間,眼睛笑得彎彎的,兩手握實,一副可憐兮兮的乞求樣,“房東先生,有沒有多餘的被子呀?”


    “房間衣櫥右邊最下方。”


    話音未落門已經合上。


    撇撇嘴,她還是自力更生,到房間裏找了被子,關了客廳的燈,她在沙發上找了個稍微舒服的位置躺下了,他宅,然而卻不能稱為居家,因為他家的沙發,寧嗣音昧著良心都說不出“舒服”二字。


    她抱著他的被子,在黑暗裏,盯著天花板發呆,美食攻略好像不起作用啊,她得趕緊想想nb,趁著近水樓台,早日把這朵高嶺之花拿下。然而她誠意似乎不夠,睡意很快就將智商打碎,她沒有掙紮,緊緊巴巴地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她適才叫住程子頤的瞬間,她其實很想問——誒,程子頤,去年春假你在坎昆吧,一定是的吧?


    被念叨的程子頤在編寫加固程序,他的手速很快,平日裏幾乎是腦海裏閃過代碼,手指就已經以相同速度輸入,然而今晚他反反複複輸入錯誤,調試的代碼屢屢不過關,他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放棄了再一次嚐試。


    在層層代碼中間,總是浮現一個身影,阻斷他的思路。


    氣唿唿的女孩的身影,她頭發完全束起,露出修長的頸線,水汽氤氳得臉頰兩邊的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穿著娃娃款睡裙,站在不遠處,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告訴他,她失望,她有小情緒。


    他終於還是跟隨心裏的想法,抬腳往客廳走去。


    沙發上的人果然已經睡著,她似乎習慣了蜷縮的姿勢,在巨大的被褥下,占用一丁點的空間,他將被子掀開的時候,她動了一下,他等著她咿咿呀呀的叨咕完,輕輕將她抱起,騰空帶來的不安全感讓她微微皺眉,他沒有急著走,就抱著她站了一會兒,等她重新陷入沉睡,他才抬腳往臥室走。


    推開門的時候她又一次晃著腦袋,一副要清醒的樣子,程子頤垂首看著懷裏的人,無意識地往自己懷裏鑽,他唿吸的節奏也無意識地慢了下來。


    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她抱著被子一個轉身,留給程子頤一個背影,他站在床邊,等聽到了她均勻的唿吸聲,才掩門離去。


    當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寧嗣音眼斂的時候,她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將被子一腳踢開,才慢悠悠地睜開眼睛。


    房東家的沙發,越睡越軟了啊。


    不太對勁,這麽一踢,被子該掉地上了,猛地坐起來,入眼的巨幅油畫提醒她,這不是客廳。


    環視一圈,懵住。


    第一想法:會不會是高齡之花?


    公主抱,嚶嚶嚶。


    眼前閃過程子頤淡漠的眼神,脊背一涼。


    垂首看看自己,衣著完整,旁邊的枕頭,飽滿圓潤,沒有被壓過的痕跡,看看床邊,沒有拖鞋,所以理智的第二想法——她又迷迷糊糊找床睡了。


    過年一大家子住老家的時候,她就曾鬧過“夢遊”的笑話。


    抓起被子,捂臉,在內心仰天長嘯,不會是丟臉丟到房東家了吧?


    她八成,把人逼去睡沙發了。


    她的nb還沒有執行,就麵臨胎死腹中的可能!


    現在道歉或許來得及。


    沒有鞋,她光著腳丫子就跑出去,拉開門,愣住。


    客廳裏沒有程子頤的身影,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前一秒似乎還在談話,聽到響動聞聲看過來,也是一愣。


    這兩個人,寧嗣音見過。


    奇怪的訪客,之一。


    三人麵麵相覷,寧嗣音臉都僵住了,扯著笑臉,進也不是出也不是,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唿,察覺到對方的眼神由上而下審視了她一遍,她揉揉亂糟糟的頭發,看著自己光.裸的腳丫子,尷尬垂首。


    程子頤從書房裏出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訪客看他氣定神閑不動聲色的樣子,也不敢再往臥室門口看,接過文件就翻起來。


    他們聽到向來說話無波無瀾的程子頤,對著臥室門口的女人道:“去把衣服換好。”


    語氣無奈。


    說著他彎腰拿起沙發邊上的拖鞋,抬腳往臥室門口走去,放在女人腳邊。


    兩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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