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惡魔早早就已經藏身在某處,多年來一直偷窺著他對於教會的抱怨,對於信仰的動搖,以及對於現實的不甘。就像被以粗暴的行為迫使來進行懺悔的瘋女人,就像徘徊在過去的罪行與作為軍人的自尊中的男人……甚至街頭忍饑挨餓的小乞丐,陋巷之中被粗暴對待的站街女人。他從來不曾拯救過任何人。他除了柔聲安慰,讓他們把對於現實的痛苦與不甘寄托於死後,其實做不到任何事情。而惡魔,卻早已瞅準了他心裏的縫隙,趁虛而入。他的聲音充滿誘惑,在夢境與現實之中響起,促使著他放棄一切掙紮,一切信仰,遵從罪惡的*。在夢境中,他與朱利安擁抱。他們以最親密的方式結合在一起。那一夜,他從夢中驚醒,汗流滿頭,卻又無比地空虛。惡魔已經控製了他的精神,讓他克製不住地想做出傷害羔羊的行為。阿尼爾陷入了掙紮。然而他的掙紮並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那天來找他的朱利安,身上帶著好幾處鮮血淋漓的傷痕,臉上流著淚水,失去了慣常的笑容。阿尼爾讓他在教堂養了數日的傷,卻不料某日早上,教堂前方的地麵上,再次被畫上了鮮紅的字跡。那是一個黑紅色的,仿佛幹透的血液一般的六芒星。他又想起了他來到範蒙卡的第一日那些篤信撒旦的女巫們的標誌。然而朱利安卻走到了他身邊,說道:“他們找的是我……我要離開這裏了。”阿尼爾說道:“不,那是女巫的標記,應該是針對教會……”然而他卻見朱利安笑了起來,他是第一次露出那樣嘲諷的笑,說道:“你真的相信那是女巫?不,從來沒有什麽女巫,那些女孩隻不過是醜陋*的犧牲品而已。”“我的母親前夜裏,被酒吧的流氓用酒瓶子砸死了。”阿尼爾驚愕地看著他:“為什麽?”“他們說她是女巫。”朱利安迴過頭來,輕輕地對他說了這麽一句,“很可笑對不對?一個連自己都快要養不活的女巫。”朱利安的母親真正的死因,是因為有人不想讓她活下去。因為幾天之後,就有人來迎接朱利安,那是他那具肉身的父親。那位有著小小男爵爵位的騎士有一位高貴富有的妻子,卻始終沒能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朱利安再也沒有迴來。惡魔還在竊竊私語,明明朱利安已經離開。但是很快,他的騷擾已經不能影響阿尼爾。因為鎮子上爆發了被稱為黑死病的熱病。這曾經一度侵襲了整個歐洲,如同行走在人間的死神一般的病症,威脅著人們的生命,也威脅著人們的精神。市民們陷入恐慌,紛紛開始向外遷移,而阿尼爾也開始陷入了繁忙的工作者。在疫病肆虐的時代,教堂往往就等於是半個醫院。教會一向是掌握了最多醫療知識的機構,甚至於連貴族們都比不上他們的知識儲備。阿尼爾是虔誠的教徒,哪怕麵對死亡的威脅,也絕不會放棄作為神執者的職責。但是即使如此,還是不停有人死去。即使如何小心翼翼,在第一線接觸病人的看護者還是很容易感染病症。很多時候阿尼爾晚上睡去,都不能肯定自己明天還是完好的。這樣的時候,他總是在想,朱利安現在在哪裏?他還好嗎?或許是因為神明終於決定賜福於他虔誠的信徒,又或者是因為處理得當,隔離措施施行得及時,範蒙卡的疫病最終還是被控製住了。教區總部表彰了阿尼爾在疫病救治上的功勞,而阿尼爾卻第一時間趕去了朱利安父親的領地。可是當他到達的時候,才知道幾天前莊園發生了意外,出現了塌陷。而莊園的主人,朱利安的父親,前段日子就已經死於時疫。沒有人知道朱利安的消息。他穿過石縫和裂隙,一路穿過廢墟,顫抖著用一雙手挖開了層層的碎石,一路進到了廢墟的最深處。然後他看到了一個身影。那人有一頭璀璨的金發,仿佛睡著了一般輕輕倚靠在牆上。阿尼爾頓時欣喜若狂,他快步走了過去,最後卻慢慢地,慢慢地,猶如被恐懼所籠罩一般,放緩了腳步。那個身影,是被活活地釘在牆上的。殘缺的軀體,殘忍的景象。朱利安的身體,在牆上被釘成了一個扭曲的十字形,四肢的傷口已經開始腐爛,竟然還有食腐蟲在其中鑽動。然後阿尼爾聽到了一聲呻吟。他竟然還是活著的。啊,多麽殘忍的景象。神啊,你怎麽能如此殘忍?朱利安輕輕地發出呻吟,阿尼爾顫抖的手指輕輕地碰觸到他的臉頰,然後聽到他叫道:“……阿尼爾……”“……殺了我……”如何把你拯救呢?用溫柔的言語,用脆弱的眼淚,或者是用這肮髒的靈魂?但是你一定會上天堂吧,因為你從來不曾犯下任何罪行。神叫我們不要怨恨,不要放縱,不要狹隘……神啊,你的一切聖諭,我都將聽從。可是,你為什麽要帶走你虔誠的羔羊,讓他被宰殺,被烹煮,被分食?朱利安身上並不隻是傷口,還有高燒和肺炎。他的腳腕上,有著老鼠啃噬出來的傷口,散發出腐臭。他的臉上帶著淚水,除此之外甚至難以說一句完整的話語。他隻能含著淚懇求:“……殺了我……”“……對不起……”……對你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朱利安最後留下的,是鮮紅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