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貴人們見諒。今兒元宵節,來往人多。上頭下了令,讓小的們警醒著些。再加上去年城隍廟出了鎮國將軍遇刺的事兒,小的們更不敢偷懶,是以先問一問,小的說句不好聽的。若是迴頭有什麽,譬如貴人們一時迴去晚了,小的們也好曉得到哪兒去尋人、跟誰稟報不是。”


    “你!”駕車的小廝手裏拿著鞭子指著守衛頭子,眼睛瞪得老遠,極其惱怒地嗤了一聲。


    “這是怎麽了?”車廂裏一個溫和中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


    話音剛落,趙嬤嬤撩開車簾子探出身來看了那守衛頭子一眼,朝簾子裏的人笑道,“夫人,是城門口的守衛小哥在問話呢。”


    簾子裏頭有些輕微的聲音傳了出來,不一會兒,趙嬤嬤又笑著探出身子來,指著車蓋上明顯的侯府標誌,朝守衛頭子笑道:“這是崇安侯府的車子,夫人奶奶們想著去城隍廟瞧個熱鬧。幾位小哥也辛苦了。”


    守衛頭子順著趙嬤嬤的手看了看,一時有些尷尬地笑了一聲,奇道:“小的們聽說今兒宮裏節宴,各家大人夫人們都去,怎麽夫人卻往城隍廟去了?”


    “哎呦,我老婆子走了這麽多迴城門,你這小哥敢情是不信了?”趙嬤嬤哭笑不得地點著守衛頭子,又是搖頭又是好笑。“快些讓開吧。今兒日子好,我們夫人心善,也不跟你一個年輕小夥兒計較這些了,你怎麽還不知好歹?”


    那守衛頭子臉上陪著笑意朝趙嬤嬤做了一揖,隻腳步卻沒怎麽移動,看著趙嬤嬤笑道:“還請夫人見諒,這位嬤嬤見諒。小的們見識短,隻能依命行事,若不然。小的們真沒法子交差,因此也就多問一句。”


    趙嬤嬤瞪著那守衛頭子,突然板起了臉。身上的氣勢陡然嚴厲了起來,指著那守衛頭子惱怒地斥道:“夫人們的行蹤豈是你能過問的?老婆子活了這些年。滿京城裏都沒聽說過這事兒!元宵節去拜個城隍廟還不成了?這是哪家的理?你們衙門的?就是聖上,也沒得這麽不近人情!”


    說著吩咐那小廝趕緊駕車走。


    後頭被攔住的馬車也紛紛停了下來,有幾家的姑娘少爺們都紛紛遣了人過來催,一時間那守衛頭子倒是挨了好幾頓罵。


    其中一個老嬤嬤一臉鄙棄地朝那守衛頭子啐了一口,“那馬車上明晃晃的侯府標誌,你不認得?沒見識的東西!”說著又笑眯眯地跟趙嬤嬤見了禮,低頭彎腰朝車簾子裏的人笑道。“給夫人和奶奶請安,老身是楊國公府的嬤嬤,正跟著我們四姑娘出去看廟會呢。四姑娘遣老身來問一問。”


    “是靈姐兒?”簾子裏頭的聲音帶著些歡喜,話音未落。後頭楊國公府的馬車跟了上來,還沒停穩,楊靈便直接甩開簾子跳了下來,滿臉都是興奮歡心,三兩下擠到了林府的馬車跟前。揮著手喊道:“馮伯母?錢大嫂子?哎,你們帶著我大侄子沒有?哎,我今兒可得好好看一看,上迴根本沒見著……”說著自個兒提著裙子就上了馬車。


    趙嬤嬤忙撩開了簾子一角,馮夫人跟錢大奶奶抱著個孩子。正滿臉笑意地看著楊靈。楊靈興奮個不停,揮著手一陣感歎:“哎呀,長得可真好,我都不認得了!”說著又趕緊湊上去要抱。


    等把孩子抱到手裏逗了好一陣,楊靈又猛地發覺到不對,扭迴頭瞪了那守衛頭子一眼,將嬰孩兒交給錢大奶奶,彎著腰出來指著守衛的鼻子毫不客氣地斥道:“侯府的馬車也是你能攔的?咱們京城裏幾時聽說出去看個燈會上個香還要城門口的守衛同意了?沒臉的東西!就知道訛銀子!咱們這樣的人家就算了,遇見那些窮苦人家你也這般攔著人,看我迴頭不饒你……看什麽看?你要是不服氣,找那什麽魏大人來,本姑娘親自跟他理論!本姑娘在京城裏這麽多年了,還從來沒有遇見這樣的事兒!”


    楊靈長得水靈,聲音也清脆,這罵起人來手叉著腰,倒豎著眉,一臉義憤填膺,倒是讓人看得忍俊不禁。圍觀的老百姓都善意地笑著,後頭幾輛馬車裏的姑娘少爺們也都探出個頭來,邊看熱鬧邊笑。


    那守衛頭子被罵得啞口無言,麵色通紅,一個勁兒地彎著腰告饒,又趕緊揮手讓門口的人散了,瞄著楊靈的臉色,支支吾吾道:“小的失職,小的莽撞,還請姑娘跟夫人奶奶們見諒,小的……”


    “誰還跟你一般見識?”楊靈撇了撇嘴,抬著下巴斜了那守衛頭子闕小哥一眼,見闕小哥麵色漲得通紅,一臉尷尬無措,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手扯著趙嬤嬤,一手指著闕小哥哼道,“嬤嬤看看,他們這些人慣會欺軟怕硬,下次再遇見了,就該直接訓斥一頓!”


    說著又點了點闕小哥,下了馬車往前走了一步,哼道:“不就是要銀子?姑娘我今兒就給你個大紅包,下迴可得看仔細了!”一邊說一邊在身上胡亂掏著,一旁的老嬤嬤見狀不對,忙暗中拉了拉楊靈的胳膊,從自己袖子裏摸出個荷包來,遞給了闕小哥。


    闕小哥遲疑著看了楊靈一眼,被楊靈瞪了迴去,“還不拿著?今兒你收了姑娘我的紅包,可不許再這麽攔著人訛詐了!沒的在這兒給你們魏大人丟人現眼。哼!”說著吩咐了老嬤嬤,一轉身又爬上了林家的馬車,饒有興致地逗弄起林家大哥兒來。


    城門口的一溜馬車總算又動了起來。


    闕小哥捏著那做工精致的荷包,怔怔地看著越行越遠的馬車,被身旁的守衛拍了拍肩膀,才猛地迴過神來,將那荷包塞進懷裏,又警惕地打量著四下過路的人群。


    林家的馬車一路朝城隍廟駛去。不遠處人群中,廖仲文的妻子胡倩,十歲的小舅子胡長鴻並一身素衣葛布的劉氏正一路隨著人流而走,幾人周圍零零散散地跟著好幾個莊稼漢子。都是二三十來歲,一臉憨厚的笑意,混在人群裏。慢慢走動著。


    城隍廟一路上簡直是人山人海,楊靈逗完了小嬰孩。又掀開簾子四下看著,眼裏冒著興奮之光,指著路邊掛著的各色花燈一個勁兒地叫好。末了還覺得不過癮,索性掀開簾子,跟趙嬤嬤一道坐在了車簾子外頭,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著,拉著趙嬤嬤一陣嘰裏呱啦胡侃。


    錢大奶奶抱著明顯有些倦意的大哥兒。滿臉都是愛憐和慈愛,又透過簾子縫隙看了眼坐在外頭手舞足蹈的楊靈,朝馮夫人笑道:“楊家四姑娘還是那麽個活潑性子,往年六妹妹在家時。每次來了咱們府上,老遠就能聽見她的笑聲。”


    馮夫人點了了點頭,目光溫和地看著錢大奶奶懷裏的孫子,臉上也有了幾分慈愛的笑意,伸手輕輕撫著小嬰孩茂密柔軟的頭發。低聲道:“咱們一路去大殿,拜完佛之後你抱著大哥兒去後殿歇著,廖仲文會來接你們,跟著他走就是——那香囊呢?”


    錢大奶奶麵色凝滯,欲言又止地看了馮夫人一眼。見馮夫人隻是低著頭,動作愛憐慈愛地撫著孫子的頭頂,心裏一酸,卻暗自壓下眼裏的酸熱,吸了口氣,從隨身的荷包裏將那香囊拿了出去。


    “這是慈壽寺那頭的安神香,專門給小孩子夜裏安神用的。”馮夫人笑著解釋了一句,將那香囊輕輕靠近小嬰孩的臉龐,小嬰孩打著哈欠,手腳揮動著,不大會兒便在錢大奶奶的懷裏睡了過去。


    馮夫人將那香囊重新裝入錢大奶奶的荷包裏,拍著錢大奶奶的手溫聲囑咐道:“好生照顧哥兒。你三嬸娘一個人也冷清,日後安定了,你帶著哥兒常到她那兒去坐一坐。你六妹妹是個心思靈透的,她像你三叔,重情重義,若能教導大哥兒一兩分,日後大哥兒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侯府裏你不用擔心,橫豎誰得了勢都沒有濫殺無辜的道理,至少也要做一兩年樣子。你跟晚姐兒說,侯爺的原話,讓她就當崇安侯府不在了。你三叔當年在江南一帶勞心勞力,那時候又是地動又是瘟疫,你三叔哎……最後卻落得個功過勉強相抵的結果,聖上還說是看在人死的份上,不予追究了。哎,當年侯爺就灰了心。如今我也想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我總要跟侯爺在一處。至於大郎,那孩子是個心善的,我跟侯爺會想法子,你放寬心。”馮夫人的語氣裏帶著笑意,溫和柔軟,卻聽得錢大奶奶一陣心酸,隻抱著孩子不住地點著頭。


    馬車很快便到了城隍廟門口,楊靈興奮地跳下車,掀開簾子朝馮夫人喊道:“馮伯母、大嫂子,快下來吧。我大侄子怎麽樣了?快快快,我抱著他去看花燈去,小孩子準稀罕這些!”


    馮夫人笑著下了車,拉著滿眼興奮的楊靈勸道:“小孩子容易犯困,才剛睡著了。咱們先去正殿裏給城隍老爺磕個頭,迴頭也好讓你大嫂子帶著大哥兒先去後頭歇一歇。”


    楊靈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熟睡的小嬰孩,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隻得先答應了。


    幾人一路進了大殿,拜完城隍老爺,錢大奶奶便抱著孩子轉去了後殿。


    馮夫人氣定神閑地在大殿裏慢慢轉了一圈,楊靈哪兒閑得住,磕了兩個頭就被外頭炫目的花燈剪紙勾去了魂兒,猴急猴急地跟馮夫人屈了屈膝,提著裙子就往人群裏擠,一邊揮著手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小販攤前好看好玩的物件。


    等楊靈再從人群中擠出來時,已經是戌時末了,楊靈捏著一把福結,一邊摸著額上的細汗一邊拉著老嬤嬤問道:“哎,林家大侄兒呢?”


    老嬤嬤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姑娘也真是,一看起熱鬧來就沒個消停。馮夫人跟錢大奶奶帶著他們家大哥兒先走了,囑咐我跟姑娘說一聲,讓姑娘也早些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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