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眼望去,隻見非白的唇邊正含著一絲絕世笑容,負手立在我對麵凝望著我,一身月白家常如意雲紋貂領袍子更顯長身玉立,瀟灑磊落,不由心中一動,方才之事早已煙消雲散,接著小放占了一句七言:


    枝頭獨占淡雲輕,何懼懸崖百仗冰?


    萬裏胭脂春染綠,東風莫道不多情。


    齊放和韓先生但笑不語;玉流雲聽了,眼神有些癡迷;銀奔的眼神有些曖昧。眾人不解詩書者多,但也聽出幾點意思,眾人皆看向非白,果然非白的眼睛一亮,鳳目脈脈地看著我,對我微微一笑,輕吟道:


    一涓春水點黃昏,幾縷香寒散玉塵。


    曾把芳心深相許,春風未見已消魂。


    仿佛有人用滾燙的蜜澆過我的心頭,我與非白深深凝睇,久久而笑,隻覺琉璃世界裏又甜又暖,唯有我和他,再無他人。


    等我和非白醒過神來,大夥都在哄笑著,說齊仲書的立誌詩引來了晉王和王妃的纏綿情詩,便一徑地討要賞銀。非白和我的耳根子都紅了,我隻得老老實實地每個人都賞了。


    笑過之後,孩子們又想玩打雪仗了,這迴膽子大了,說是贏一場十兩銀子,我當時一看陣形,就咽了一口唾沫,大唿白方全是高手,木方全是老弱婦孺,不公平。非白很義氣地讓我三場,結果打著打著,我方還是節節敗退,薇薇說不如木方五位美女使美人計試試吧,結果隻贏了一場,還是原丹珠讓素輝使反間計。


    接下去非白似是下了決心,他的麵上始終掛著微笑,領著白隊一點也不放水地連贏兩場。我力氣漸喘,非白再怎麽讓我,我都打不動了,坐在雪地裏爬不起來,我隊便這樣輸了三十兩銀子。我心疼我的錢,非白心疼我的舊疾,便憋著笑硬拉著我到賞心閣二樓的暖閣裏,看著孩子們玩。


    結果非白的手下由青媚帶隊,副隊長韋虎,我的人由大掌櫃齊放領著,大多是女孩子,我們實行民主抽簽製,結果副隊長被薇薇抽著了,小玉就有點不高興了,因我和非白撤了,正好姽嫿輪值跟著我們,我的隊伍這邊少了一個人。素輝便嘻嘻笑著跳過來,很夠意思地加入了我的隊伍,站到小玉身後,傻樂著地拉著新媳婦原丹珠的小手安慰她,原丹珠低著頭羞紅了臉,卻也沒有放開素輝的手。我細看那原丹珠的模樣,細眉長目,清秀端莊,膚色略黑,雖沒有驚世美貌,在愛情雨露下,卻甚是青春動人,看樣子這小夫妻倆過得相當琴瑟和諧。眾人大聲哄笑調侃著他們,像當初鬧洞房似的,兩人臉更紅,還沒笑夠,青媚已經眯著眼睛握了一特大雪團,投向素輝這個叛徒,表示宣戰。


    一開始,大夥興奮而投入地打著雪仗,打著打著,眾人都停了下來,遠遠地圍成兩排,笑著看兩隊首領不是一般狠地打雪仗。青媚和齊放兩人俱是武功頂尖的青年高手,兩人不停施著絕代輕功,左躲右閃,麵容嚴峻,越打越兇,一個雪仗倒像在打生死仇人似的,雪花飛濺,很多“戰友”或“隊友”都遭了殃,離得越遠,為二人助陣。


    青媚一邊打一邊囂張笑道:“你就準備付銀子吧,迴頭還要罰你侍候我晚膳。”


    大家哄笑起來,都知道齊放的廚藝乃西楓苑一絕,連剽悍的青媚,在吃齊放做的菜時也難得溫柔,這迴大夥的調侃升級了,“這迴齊大掌櫃得準備侍寢哪!”


    齊放板著臉,耳根很可疑地紅了,嘴巴裏卻大聲哼道:“你個敗家娘兒們。”


    眾人笑聲更濃。接著齊放有一個雪珠估計施了四層內力了,竟然打到二樓觀眾席的我,幸虧非白及時往一旁拉我,那雪球擦過我的鬢邊,落到地上,散成一堆雪。我張大了嘴,嚇愣在窗前。非白笑著把我拉到後麵,把窗戶關上,同我隔著琉璃窗看。


    姽嫿端了兩個白瑪瑙盤子,一個裝了我愛吃的桂花糕,一個盛著蓮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並幾碟醬豬耳朵、鵝掌鴨信之類的下酒菜,果然一會兒又上了一樽鳳鳥紋銀卣,盛了已溫熱過的十載份元正酒。


    姽嫿剛替非白倒了一盞,我便覺澄澈甘香的氣味溢滿房間。她看了看我期待的目光,又瞅了瞅非白,非白果然對她一擺手。


    我對他眯了眯眼,但還是乖乖地喝花蜜津陪他小酌,看窗外激戰。


    到底最後沒忍住,就著他的銀盞偷抿了一小口,他寵溺地默許著,隻是一個勁地看著我淺笑。嗯,的確不錯,到底是十年陳釀,酒勁兒真足,精神便覺微漾,非白不讓我喝還是有道理的。


    我怕齊放把青媚打傷了,畢竟是女孩子,不想非白端著酒盞,拉著我笑道:“你可知道狗拿耗子,後麵怎麽說的?”


    我披上披風,戴上羽帽,便要下樓,“小放的武功畢竟是在青媚之上,我怕小放給逼急了,弄傷青媚怎麽辦?他心中可一直恨青媚逼走香凝。”


    “你怎知他是恨青媚逼走香凝?你不覺得隻要青媚在,你家小放的眼珠子就跟著她轉嗎?”非白慢條斯理地端著酒盞迴到榻上,鳳目跟著二人的身形不停移著,笑道,“我倒一直覺得齊放是在恨自己。”


    我眯著眼珠子瞪了非白三秒鍾,趕緊再將目光轉到雪仗場上,卻見齊放一記大雪球,正中青媚的臉,青媚捂著眼蹲了下來。打雪仗最忌打人眼睛,可能小放也擔心別真把青媚的眼睛給傷了,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擔心地問她,不想青媚一下子從懷中拿出一個大雪團用雙手撲在小放的臉上,青媚仰天大笑,“擒賊先擒王,快給十兩銀子。”


    她的人馬也跟著放聲大笑,皆說齊放那隊人馬輸了,討要十兩銀子。樓上非白笑看我,點著手指算輸了多少。齊放的隊伍自然虎著臉,可是看著齊放那狼狽樣卻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齊放抹了一臉雪,板著臉說了一句,估計又是表示對迎娶她不滿,罵她平日妒悍成性、不尊夫婿之類的,反正平日裏他們兩個來來去去也就這一句話,成親大半年了,卻沒見幾日好好圓過房的。


    青媚立刻柳眉倒豎,又迴了一句,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又動起手來。這一點我真的是非常佩服青媚。齊放這兩年作為大掌櫃的涵養是越來越好,偏偏遇到青媚,隻要一句不合,就可以又像個毛頭小子那樣拔刀子打架。


    眾人勸也不是,幫也不是,隻得憋著笑看著兩人在雪地上翻滾扭打。我正要出聲喝住齊放,兩位主帥忽然互相扭著前襟,施輕功飛起,跑到別的地方去過手了,空剩下諸人,站在琉璃世界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隻小鳥呱呱叫著飛過,大柏樹的枝丫彈了一下,往眾人頂上拍了一堆雪。


    正呆愣間,齊放的副帥薇薇大喝一聲報仇啊,又向青隊的副首領韋虎扔了一個大雪團,戰鬥又開始了。眾人再不管那對沒有團隊意識的冤家夫妻,投入到火熱的雪地裏,玩得不亦樂乎。


    我隻得又拉下雪帽,脫了披風,給姽嫿收好。非白的披發像是烏油油的墨緞子,散在香妃榻上。他垂下如扇的長睫,嘴角含著如嘲似諷的輕笑,輕抿了一口醇酒,玉顏上微染了紅暈。我手搭涼棚,怔怔地看向齊放和青媚飛走的方向,悻悻道:“小放肯定輸了。”非白一手撐起頭慵懶地看著我,活像隻大白老虎優雅地臥在那裏,衝我悠悠地晃著尾巴,笑道:“未必。”


    話說,原氏向來沒有秘密,第二天,便有消息傳出,西楓苑裏有幾座北晉王夫婦做的絕世冰雕。


    皇帝便攜著皇後、錦繡還有另兩個寵妃,並幾個近臣專門來西楓苑參觀。我們都沒有想到,眾人對非白的嫦娥表示讚歎之餘,卻對我的兔斯基萬分感興趣,可能是它滑稽的樣子喜慶而溫情,而剛剛恢複太平世道的人們總是希望流亡的家人能盡早趕迴家鄉團聚,玉兔成了人們的期盼。


    元昌三年,辛酉鳳降人間,寓意太平吉祥,皇帝領群臣泰山封神,吉服上除了九天鳳降的吉紋,袖袍處亦出現兔斯基的紋樣,祈禱風調雨順,家人團圓。


    慢慢地兔斯基成為元昌三年服飾的時尚花樣。


    元昌三年的新年,舉國平安度過,上元節又至,上下歡慶又一年平安盛世的到來,這日按例朝假,晚上是宮廷宴飲,可內務府卻一直沒有送來晉王要穿的宮宴吉服。卯時,我早早地醒來,催非白起來更衣,非白卻睡意蒙矓地不讓我爬起來,拉著我在被子裏溫存半天。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快起來,也許內務府的衣裳就送來了。”


    非白卻啃著我的脖子,手也不規矩起來,“莫急,誤了吉時,反正是內務府那幫奴才的事,內務府又歸你妹子管,想是最近你妹子頭疼宣夫人,也不著緊父皇過節了。”


    “這倒是啊,我連著好幾次進宮見錦繡和皇後,都聽她們說皇上在陪宣夫人,看樣子,聖上是真的很寵幸……宣……夫人。”


    我喘著氣,笑推開他,掙著起來,無奈道:“我的三爺,白日止淫樂也。”


    奈何他現在的力氣恁地大,又把我壓在他身下,喘著氣笑道:“我隻想快些要個孩兒,哪裏淫樂了?”


    我心裏有一絲難受,悶在那裏。非白見我沉默了,便歎了口氣,平躺了下來,拉著我的手溫言道:“你別胡思亂想,林大夫都沒有說我們這輩子不能有子嗣。”


    我勉強點了點頭,趴在他的胸前,任青絲披披淋淋地灑在他身上,悶悶道:“自你勝仗歸來,我們在一起大半年了,為何沒有動靜呢?我天天吃那些調養身子的補品吃得都快膩了。”


    “我也是,”非白也悶了一悶,“我看見人參就想吐。”


    我聽了忍不住哈哈一笑,“我是看見燕窩就想吐。”


    非白繼續道:“我現在想想就想吐。”


    我跟著道:“我要吐了。”


    我們兩個望著芙蓉帳頂四角的鎦金熏珠,一起笑了起來。


    這時,帳外的姽嫿脆生生地迴道:“稟晉王、王妃,遵林大夫所囑,請主子們進補人參燕窩湯的時間到了。”我們愣了一愣,相視一眼,同時爆發出大笑來。帳外的姽嫿不明所以地隔著珠簾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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