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長史馮揚和典軍林德宜等最先來到,錢虞安排好使者一行的食宿後,也馬上跟著幾位心腹家臣齊聚王宅內室。


    眾人按品級高低跪坐在王座兩側案幾之後,女婢們點亮了數盞宮燈,使室內不至於太過昏暗,爾後便邁著小碎步魚貫而出。


    宮室內再次恢複了安靜,幽暗的燈火映在眾家臣賓客神色各異的臉上,隱隱透著一股莫名的氣息。


    李傑從屏風後走出來,金製帶鉤的腰帶上掛著的玉環隨之響動,走到上首位置後,一展寬大輕質的禪衣跪坐了下來,管家婆林妍和內侍首領錢虞跪坐在其身後,隨時等待召喚。


    李傑用目光掃視了一下王府眾屬臣,臉上看不出喜怒,不用他開口,王府上下都已經知道壽王殿下接到了聖人冊封他為儲君的詔書。


    聖人隨時可能崩逝,冊封儲君顯然隻是一個過渡,如果不出意外,壽王最終將會成為新一任大唐天子!而他們,勢必也將以“從龍之功”得到提拔重用!


    不過長安的情形,他們也大致清楚,以大內監楊複恭為首的北司宦官獨攬朝政數十年,勢力盤根錯節,曆任天子都被權閹玩弄於鼓掌之中,掣肘纏身,難以施展抱負,今上更是數度被權閹田令孜武力劫持出逃長安,一路顛沛流離,苦不堪言,顯然這個天子之位並不是那麽好做的,幾乎可以說是一個燙手山芋,眾人想到這大都喜憂參半,無法言語。


    祭酒韓廣仁麵容肅穆的稟奏道:“朝中局勢不明,北司權閹勢大難製,老臣以為殿下進京後一定要韜光養晦,與禁中四貴1相安而處,如此方可保萬全。”


    典軍林德宜聽罷哈哈一笑,說:“韓夫子虧得是殿下的老師,這不是在教殿下安心做傀儡天子嗎?如此還要我等心腹家臣何用?!”


    韓廣仁倒也不惱,接著說道:“韜光養晦並非混吃等死,而是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假以時日,定能扭轉局勢!”


    “果如韓夫子所說,我等要韜光養晦到甚麽時候?如今的大唐已危如累卵,士民皆盼明主降世,解民以倒懸。


    此次殿下進京乃是上蒼冥冥之中的安排,合該趁此機會勵精圖治,承先皇太宗之風,給朝廷帶來一個大變,重開貞觀盛世,如此才不負天下士民所望啊!韓夫子老了,還是留在興元王宅養老吧!”林德宜說。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王府長史馮揚這時說:“北司楊複恭,爪牙遍布朝中內外,權勢熏天!殿下進京切記不要鋒芒畢露,一定要養精蓄銳,暫時隱忍!”


    馮揚說話慢,似有語障似的,每吐一句,一個詞都像被逼一般,額冒青筋,眼珠子鼓脹,似是十分吃力。


    他說這些話,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說過後,方顯輕鬆。


    馮揚是王府的老臣,五六年前壽王開府後,他便是王府的長史,做事細致用心,方方麵麵都考慮的很是周全,把王府的政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身體的原主人因此對他很是依靠和信賴。


    聽了馮揚的話後,李傑心中已大致有底,麵帶厲色的看了眼林德宜,說道:“兩位先生老成謀國,林卿不得無禮!”


    韓廣仁和馮揚等人見壽王殿下納諫如流,均麵色一鬆,露出了欣慰之色,隻有林德宜還有些不服氣,私下裏低聲咕噥了幾句。


    眾人接下來又議定了入京和留守王宅的人選分配。


    長史馮揚、典軍林德宜、總領內侍錢虞及主薄章成等一幹家臣及護衛百餘人隨長安使者赴京。


    祭酒韓廣仁、副典軍侯甲、管家婆林妍等內侍女婢們暫留王宅行期再定。特別是韓廣仁,考慮到其年歲較大,行動不便,李傑特意囑咐他呆在王宅裏將養身體,不用千裏奔波了。


    臨行前,管家婆林妍囑托林德宜:“路上一定要保證殿下的安全。”


    林德宜鄭重的說:“吾妹請放心。”


    林德宜是林妍的堂兄,對這個有望成為壽王妃的妹妹,他一向很是尊敬,也深知壽王殿下對他及其家族的重要性。林妍和林德宜出身神策軍軍校世家,兩人的父親是叔伯兄弟,曾經同為神策軍牙將,皇帝出行時,護衛左右,騎射功夫堪稱一流,僖宗皇帝很是欣賞。


    黃巢之亂時,受命奔赴潼關阻擋義軍,戰歿沙場,留下他們兩個遺孤,皇帝感念林氏的忠誠,便將林妍和林德宜恩蔭到自己最疼愛的弟弟(壽王李傑和唐僖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裏當差,作為嘉獎和感謝,從此衣食無憂,數年下來,早已紮根王府,彼此利益一體,最是親信貼心不過。


    仿佛是一股巨大的命運之力。驅使著李傑從興元奔赴長安的旅程,山重水複的道路暗藏著兇險。


    前往長安的道路到底是什麽?


    王者的路?傀儡的路?瘋子的路?


    趕路的途中,李傑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入夜時分,車隊投宿於官道旁的驛館。


    百十匹馬和車停下來,人影忙忙碌碌,發出嘈雜的聲音,毛色各異的馬匹噴著響鼻使勁搖晃著腦袋在原地踢踏著蹄泥,好像要把渾身的疲累抖落掉。


    這一路趕得急迫而匆忙,人人心裏都像藏著一團火,天又熱,身上滿是汗臭與灰塵,一落馬人就找水井,七手八腳飲水衝涼。


    驛館陳舊而荒涼,看上去似乎曆經了百年的滄桑。


    “沒有啊,啟用才不過十餘載!”一身深青色圓領官袍,頭上戴著頂羅紗硬腳襆頭的枯瘦驛丞說:“隻是兵荒馬亂的,投宿的人少罷了。”


    李傑畢竟是個剛剛被一紙詔書所封的儲君皇太弟,所途徑住宿的驛館更是在朝廷號令不大靈轉的鳳翔鎮境內,沒有官軍的提前檢查與戒備,除了劉季述攜帶的部分神策禁軍外,其餘的護衛都來自壽王府,畢竟不是皇宮禁衛,不可能像大明宮內外的金吾,神策禁衛那麽專業與嚴格,等車隊到了驛館時才形成戒備。


    李傑點了點頭,心想不過是途中打尖潦草住宿一夜,絲毫沒有講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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