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出昭天宗的時候,寂夜就沒想過再繼續隱瞞了。當年他把這件事瞞下來,是因為昭天宗剛剛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實力高強的老祖幾乎被屠殺殆盡,兇手則是曾經身份相當於副宗主的清河,昭天宗在六大宗門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時時刻刻都有人虎視眈眈著,在那個時候,身為宗主的他,不止是宗門的頂梁柱,還是宗門弟子的精神支柱。  所以,他不能出事,至少表麵上,不可以。  原本憤怒又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想到那個可能性,婉孌的臉色瞬間蒼白,“你……死了?”  化神期以上的修士的死亡被稱為隕落,進入了化神期,其實就相當於半仙了,人死了,神識卻還留在天地之間,如果實力夠強,甚至可以一直存留到地老天荒。這也是人們為什麽熱衷於尋找高階修士遺留下來的財富的原因之一,存放那些財富的地方,通常都會存有一道修士殘留的神識,得到這道神識,就相當於得到了世間最好的老師,在這道神識消散前,他可以獲得無數的知識和經驗。  神識存留世間有短有長,一般都是跟實力成正比的,如果注意保護,少說話,少消耗殘留的實力,存留的時間就會延長很多。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寂夜不出門、不說話,明明不教導弟子,卻還會收徒。  因為他已經沒法管理這個宗門了,所以,他需要別人來幫他。  寂夜微微垂眸,“我說過了,你殺不了我。”  婉孌拿著長鞭的手幾近發抖,她雙眼赤紅,望著寂夜的神情十分古怪,她一會兒像是要哭,一會兒又像是要笑,好半天過去,她才再度發出聲音,“不可能……不可能……”  雖然嘴裏說著不可能,可是自欺欺人的搖了搖頭以後,她又抬起眼睛,執著的問:“什麽時候?”  短暫的安靜之後,溶洞裏響起寂夜真人的迴答:“我埋下清河的那天。”  清河死的那天,並不是他被埋葬的那天。宗門裏還有好多事要處理,寂夜要把那些事情都完成,然後才可以把這個宗門交給他的徒弟。林長風年紀還小,他可能擔不起這麽重的擔子,可是也沒辦法了,他隻能盡量的為林長風減輕一些壓力,留下一個神識鑄成的分身,大概能震懾旁人一段時日吧。  當初收徒的時候,他是真的很想好好教導出一個接班人,他對徒弟雖然沒有那麽好,但也不至於這麽壞,直接就把一整個爛攤子交到徒弟手中,可是,沒辦法了啊。  他沒法再活著了,所以,就是真的沒辦法了。  埋葬清河的那天,他抱住清河的屍身,和他一同躺進那個從他當上宗主那天、就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墓穴中。千年前被清河救過的妖獸自願看守他們的墳墓,那隻妖獸活了那麽久,智商卻還是沒有半點變化,它守在墳墓邊上,天天都在嘶吼,發泄再也見不到主人的痛苦,寂夜原本以為它會一點點的想明白,誰知道六百年了,它還跟之前一樣,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想法。  按理說,自己已經死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一道神識,寂夜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不舍的情緒,可想到那隻蠢笨的妖獸,他難得的品味到了一點來源於他人的悲傷。  想念清河的人,真的很多啊。  可是,敢於說出自己對清河有多想念的,就隻有那隻妖獸了。第176章 告別那個大師兄(22)  當啷一聲, 玄鐵和息壤共同鑄成的長鞭落在腳邊,婉孌脫力的坐在地上, 現在的她看起來相當頹然,沒人能想到寂夜原來早就死了,高階修士隕落,會出現一係列的跡象和線索, 然而寂夜隕落的悄無聲息,可見他早就已經做了很多準備。  婉孌一直以為, 自己是最愛清河的人了,清河一輩子沒做錯過什麽, 唯一做錯的,就是愛錯了人,以至於最後丟了命,可現在再看,他好像沒有愛錯人,那麽,她一直以來堅持的、痛恨的, 到底是什麽?  “當年的傳言,”婉孌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非常沙啞, 像是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 “是我說的。”  這句話沒頭沒腦,誰都沒聽明白,寂夜真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神色還是沒有半點變化。  婉孌抬起頭,“我告訴別人,你和清河結契,不過是為了壓製他的心魔。我嫉妒你,也怨清河,所以你們的老祖來問我是不是真的時,我對他說,是。”  有了婉孌的這句肯定,那些老祖才徹底下定決心,要把清河除掉。那時的寂夜雖然沒有那麽高的權力,可他好歹是宗主,假如他真心實意的喜歡清河,那些人也不會這麽心狠手辣,他們會重新掂量利弊。  可沒有什麽假如了,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  謠言,幾乎每個人都會說,任何人在麵對求而不得的情況時,都會嫉妒,嫉妒會促使他們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強迫、比如造謠、比如欺辱。這些普通人會做的事情,修士也會做,在普通人之間不過是小打小鬧的行為,卻在修真界徹底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婉孌沒有惡意,她不想害死清河,更不想拆散他和寂夜,連她自己都沒想到,不過是幾句話而已,就引出了這麽可怕的事情,一開始,婉孌不知道清河是怎麽突然入魔的,她心痛、難過,卻也不得不保護自己的宗門,直到清河死去,昭天宗重新洗牌,她才知道了那場悲劇的來源。  就是她的一句話。  就是她的一句話啊。  那天以後,婉孌就瘋了,她拚了命的尋找能夠複活清河的方法,也許裏麵有她喜歡清河的原因在,但最主要的,還是她太愧疚了。  這件事,婉孌誰也沒有告訴過,她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可今天望著寂夜,她說出了這個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她仰頭看向寂夜,赤紅的眼睛慢慢恢複常態,她在等著寂夜的反應。  她想要寂夜恨她,她想要寂夜恨不得殺了她,她也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態,可她覺得,如果寂夜能流露出一些仇恨的情緒,她就會好受一點,她就可以放心的解脫了。  可是,寂夜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注定了連死都不能死的踏實。  “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徹底打碎了婉孌的幻想與最後希望。  池照沒法說自己現在的心情,連他這個局外人都快受不了了,可寂夜身為另一個受害者,居然還能保持理智,而且,他剛剛說什麽,他知道?  婉孌愣了一瞬,她的臉色又變得猙獰起來,“那你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不報仇?!”  “因為……我是陽靈根。”  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很奇異的,在場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為他是陽靈根,所以他不會產生心魔,所以他會理智且冷靜的對待每一個人。婉孌確實做錯了,可追根究底,造成最後這一切悲劇的人並不是婉孌,是他,還有清河。  他沒有給清河足夠的安全感,清河也沒有給他足夠的信任,即使沒有婉孌,還會有別的人,隻要清河聽到了那種言論,他就會變得多疑,就會更加不安,那些老祖能夠忍耐他一時,卻不能忍耐他一世,這些矛盾積攢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暴露出來,隻是或早或晚的問題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呆滯之後,淒厲又悲涼的笑聲響徹溶洞,聲聲搔刮著在場人的耳膜。婉孌笑的尖刻且可怖,但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怕,他們隻會覺得,她太可憐了。  長達六百年的自我折磨,把她變成了如今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是錯了,可所有的錯誤都要歸到她身上嗎?當然不能。  婉孌瘋瘋癲癲的跑出去,夢漪忍著傷痛,也連忙追了過去,黃靈兒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寂夜,然後,她開始動手把上麵掛著的幾十個修士都救下來。寂夜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他往外走去。  林長風從剛才就一直怔怔的看著寂夜真人,見他出去,他也跟上,池照和韓豫麵麵相覷,誰都沒想到最後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池照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也追過去了,不過他追的不近,就遠遠的墜在後麵,給他們師徒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折騰了一夜,外麵已經日出了,溶洞外是一片連綿的山脈,站在一棵鬆樹下,寂夜望著遠處火紅的天邊。  “師父。”  林長風嗓子發緊,他沒想到他的師父早就已經不在了,對他來說,寂夜真人是相當於父親一般的存在,他一直都不喜歡寂夜真人,是因為寂夜真人對清河過於冷淡,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他的師父,也同樣深愛清河,隻是,他不善言辭,所以,沒人知道這一點。  寂夜轉過身,站在日光下,他的身影已經虛幻了很多,這一夜,他動用了太多靈力,連這用神識組成的分身,都要撐不下去了。  林長風已經能夠獨當一麵,宗門也步入正軌,就連修真界,都是一副空前絕後的太平景象,他沒什麽放不下的。  寂夜真人笑了笑,“你和我,從來都不一樣。”  林長風怔了怔,隨後,他輕輕點頭,“弟子知道。”  寂夜真人的目光放遠,看著那個稍顯陌生的身影,他又說道:“他和清河,也不一樣。”  林長風迴過頭,看著池照躑躅不斷又不敢貿貿上前的模樣,他抿了抿唇,“他愛我,也信我。”  寂夜真人認同的勾了勾唇角,“是啊。”  *  池照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他能看見那邊的情況,所剩神識本就不多了,寂夜真人還一直都維持著分身的模樣,他遠遠看著,沒過多久,天光大亮的時候,寂夜真人的身影就徹底消散了,池照心髒狠狠的揪起來。  他對寂夜真人沒有感情,此刻感到難過,也是因為林長風。默默的走上前,池照還沒伸出手,林長風就已經轉過了身。  兩人對視,池照張了張口,想要說出一些安慰的話,可言語過於蒼白,不論說什麽,都是無關痛癢。池照默默閉上嘴,然後伸出雙臂,緊緊的抱住林長風。  溫熱的身軀靠過來,林長風睫毛微顫,過了一秒,他微微垂頭,緩緩的閉上眼,他把雙唇貼在池照的額頭,用力迴抱住池照。誰都沒有說話,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溶洞裏的爛攤子也不能隻扔給黃靈兒一個人,可是,林長風不想動了。  就這一刻,他不想再去管別的事情,隻想緊緊的抱著自己所愛之人,用身體體會他想要傳達給自己的擔憂與關切。  最後,還是池照仰起頭,打斷了長久的沉默。  “你為什麽要和我結生死契,你……也想跟我一起死嗎?”  寂夜真人就和清河真人一起死了,池照問這話的時候,心裏都在一抽一抽的疼,他不想留林長風一個人,可也不想讓他自願放棄長久的生命。很多時候,池照總是會忘了,林長風其實隻是一個身份,真正的他在外麵還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會留在這裏太久的。  垂眸看著池照,林長風慢慢搖了搖頭,“我是想跟你一起活。”  “如果實在沒辦法了,那就一起死吧。”  池照怔愣了一會兒,忽的,他笑起來,“也好。”  活著的時候,就一起活著,若有一人要死了,那就一起死吧。在最後能夠纏綿的日子裏,誰也不要被留下,誰也不要承受那份非人的痛苦,這樣的話,離開,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  寂夜真人早就隕落的消息最終還是傳了出去,那個沉寂了六百年的秘密又重新迴到人們的眼前,人們震驚、不解,更多的還是唏噓。  婉孌被離陽宮嚴防死守的關押了起來,離陽宮又重新選出了一個宮主,新任宮主忙於挽救離陽宮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對婉孌也是絲毫不留情,她怕婉孌逃跑,派了十二個守衛沒日沒夜的看守著她。其實她沒必要這樣做,哪怕沒有守衛,婉孌也不會離開了。  原本人們以為,沒有了寂夜真人,昭天宗會元氣大傷,但事實上,昭天宗還是和過去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林長風繼任宗主,宗門裏沒有一個人有意見。  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過,漫長的修煉時間中,每個人都免不了的遇上幾件大事,一開始或許會意難平,但時間是最好的遺忘藥劑,就像老話說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寂夜和清河的故事太悲慘,倒是讓池照想通了一些事。曾經徘徊在心中的怨懟和委屈盡數消散,他不再去想五十年的期限,而是認認真真的,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五十年的時間,一眨眼也就過去了,等到真正的到了那一天的時候,池照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麵對麵的打坐,他突然張開眼睛,然後把雙手放在林長風的膝蓋上。  感受到這不輕不重的觸碰,林長風睜開眼,還沒有詢問,就見池照撐起上半身,湊過來,笑著在他唇上親了親。  “我很愛你的,你知道吧?”  林長風緩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後輕輕點頭。  “那你愛我嗎?”  情侶間總會有這種幼稚的問題,愛不愛的,其實根本不需要問,除了極特殊的情況,被愛的那一個總是能察覺到的。雖然幼稚,但林長風卻還是不厭其煩的迴答:“嗯。”  溫柔如水的目光被他合上,他往前湊了一點點,一隻手按在池照的後頸上,另一隻手覆在他的腰間,唇齒交纏的時候,池照一直都睜著眼,他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原本收拾好的心情又瞬間崩潰。  其實,他比別人幸運很多,沒人可以和自己的愛人長相廝守這麽長時間。  他真的沒什麽可抱怨的。  可是……  好想知道他的名字。  好想知道他的樣子。  好想知道,當他見到真正的自己以後,會不會還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池照覺得自己下一瞬就會哭出來了,倏地,五感被抽離,眼前變得漆黑,池照下意識的眨了眨眼,再睜開,就又是那個熟悉的係統空間了。  【五十年到了,宿主,你該迴家了。】  池照怔了怔,半響以後,他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會給個提示,原來這麽突然。”  係統沒有迴答他,池照深唿吸了一遍,然後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再見了,係統,以後我會想你的。”  係統還是沒說話,左手腕突然麻了一下,池照下意識的看過去,卻什麽都看不見,這時,係統總算是解釋了一句。  【離別禮物,以後你就知道這是什麽了。】  【再見,宿主。】  池照還想再說什麽,可是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傳來,他不得不閉上眼,等他再睜開眼,入目一片陌生的白色。  茫然的看著天花板,他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就跟釘死了一樣,僵硬的要命,咣當一聲,門口傳來奇怪的聲響,池照看過去,發現那裏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對方五十多歲,穿著像是製服的衣服,手裏還拿著一片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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