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繼續說。” 雖然沈無眠不再去看陳佚,但陳佚每天的飲食起居,都會被紅淚匯報給沈無眠,聽到沈無眠的吩咐,紅淚的頭垂得更低,“昨天陛下還是沒什麽胃口,早上喝了一碗燕窩蓮子羹,中午沒有叫膳,隻吃了小半碟的桂花酥,晚上稍微吃的多了一些,但隻用了半碗飯。” 沈無眠越聽眉頭越皺,就這飯量,宮裏養的禦貓都比他能吃。 從很久之前,大約就是他開始給陳佚送毒藥那天開始,陳佚的飯量就越來越差,現在還算好一些,之前那幾天,幾乎就跟絕食沒區別了。雖然每一頓都吃,但每一頓吃下去的東西都堆不滿一個小醋碟。 之前他不關注這些事,雖然有人記錄陳佚的飲食,但隻要皇帝沒出事,飲食沒有問題,底下人就不會匯報給沈無眠聽,畢竟這些下人最會察言觀色,大家都能看出來,現在的攝政王對皇帝很是不喜,自然不會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去觸他的黴頭。 就連紅淚都是這麽想的,直到三天前,攝政王突然讓她每天固定在陳佚午睡的時候過來匯報情況。 之前池照吃不下飯,是因為心情不好,每天都很低落,自然吃不下多少東西,現在其實他已經緩和不少了,還吃不下飯,是因為天太熱,熱的他隻想躺屍,不想吃東西。 沈無眠仍然是那副老樣子,什麽表情都沒有,右手手指有規律的輕敲扶手,氣氛壓抑又緊張,好半天之後,沈無眠才出聲吩咐:“下去吧。” 紅淚鬆了口氣,更低的俯下身子,“是。” 紅淚走了,沈無眠微微偏過頭,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侍衛,“去把那兩個人的腿廢了,既然不跪君王,留著便也沒什麽用。” 輕飄飄的一句話,外麵的兩個侍衛就注定要當一輩子的廢人,其實,這已經算是沈無眠法外開恩了,要是以前有人壞了沈無眠的規矩,留個全屍都是便宜對方。 侍衛一凜,低頭應下,同時也記住了,一會兒迴去之後,要好好敲打手底下的人,千萬不能再得罪皇帝。攝政王看著對皇帝不喜,可實際上還是比較看重的。 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池照一概不清楚,因為沒人會告訴他,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紅淚已經迴來了,池照大概能猜出她去了哪裏,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慢吞吞的坐起來,想著還要不要過去刷存在感。 後來想的時間太長,再看日頭,估計沈無眠都已經出宮迴府了,池照這才決定,明天再去。 他計劃的很好,可沒想到,天邊的火燒雲剛剛出現的時候,沈無眠也跟著出現到了他的寢宮裏。 池照瞬間就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 來了,來了!第二波攻勢就要來了! …… 池照想多了,沈無眠沒想對他怎麽樣,他不過是過來吃一頓飯,吃完就走。 聽到沈無眠的說法,池照納悶,難道這個世界流行把鴻門宴擺到對方家裏去嗎? …… 不管怎麽樣,攝政王要吃飯,池照都不能把人轟走,坐在一張小圓桌邊上,宮女太監唿啦啦的進來擺膳,十二個菜一一擺好,從坐在這兒開始就表現十分拘謹的池照猶豫半天,終於還是第一個拿起了筷子。 在他之後,一直沒動的沈無眠這才動了一下,同樣執起了筷著。 雖然天天都在謀劃著他的性命和皇位,但沈無眠還真是意外的守規矩啊…… 在心裏默默吐槽完了,池照扒拉一口米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一頓飯裏,沈無眠和池照沒有說一句話,但沈無眠的目光一直都在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池照,池照一開始很緊張,後來緊張著緊張著,就不緊張了。 他的注意力慢慢就放到了一桌子菜上,在沈無眠的觀察下,池照一口接一口,很快,一碗飯就都吃幹淨了,吃完以後,他沒有再要,而是叫宮女給自己盛了兩碗湯,緊接著,又一勺一勺的把這兩碗湯都喝幹淨了。 跟紅淚匯報的完全不一樣,不僅吃的不少,而且吃的還很香。 紅淚就站在一邊,看到這一幕,也是十分不解,同時心裏還有點擔心,現在的主子已經夠多疑了,萬一他認為自己在說謊,在幫助小皇帝博同情,那可怎麽辦。 沈無眠並沒有那麽想,他的注意力還在池照身上,他在心裏暗暗點頭,果然,隻要他過來,陳佚的胃口就會變好,之前他茶不思飯不想,都是因為太想念自己了。 …… 雖然沈無眠自戀的讓人很無語,可池照胃口變好是事實,而且他本人並沒有發現這一點,係統默默圍觀他們吃飯,它看了看沈無眠,又看了看池照,邏輯庫又變得紊亂了不少。 難道,沈無眠長得很下飯嗎? 在沈無眠過來之後,池照的腦電波一直處於活躍的狀態裏,先是緊張,後是忐忑,再之後就是平靜中帶點小雀躍,前麵兩種狀態係統能理解,最後一種它怎麽看也看不懂。 沈無眠過來了,有什麽可高興的? 別說係統了,就是池照自己也沒懂。 君臣二人難得有這麽清閑和諧的時候,吃完飯,沈無眠拿過池照這些天練的字,沉靜又挑剔的看了許久,給他找出好多不足的地方,對於那些文縐縐的詞匯,池照一個都聽不懂,但他還是很給麵子的應和著。 說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沈無眠突然察覺身邊站了一個人,他抬眸看過去,是在這裏侍奉的一個太監,對方垂頭端著一個托盤,顯然是想等他們說完,再把托盤呈上來。 而托盤正中央,放著一碗深褐色的藥汁。 沈無眠拿著宣紙的雙手突然僵了一瞬,他不說話了,池照也抬起頭來,看到藥,他神色自然的直起腰,伸手拿過那碗藥。沈無眠神色微變,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見池照仰頭便將一碗藥都喝了。 上一次他親眼看著他喝藥,那時候池照嫌藥苦,必須立刻喝一杯茶才能解苦,而現在,他喝完了藥,什麽表情都沒有,又是神色自然的把藥碗放了迴去。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 得到這個認知以後,沈無眠柔軟的心髒好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他捏著宣紙的手微微發緊,而另一邊,池照用帕子擦過嘴,又迴到沈無眠身邊,同時還對他淺淺的笑了笑,“皇叔,你送來的補藥我一直都在喝呢,一滴也不浪費。” ……簡直就跟故意這麽說的一樣。 話音未落,心髒似乎又被人接連踹了三四下,每一下都用了極大的力氣,好像要把心髒脆弱的表麵踹出血來一般,沈無眠抿了抿唇,他掩飾的很好,可是,宣紙的邊緣卻稍稍裂出了一條縫。 池照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沈無眠卻看見了,停頓一瞬,沈無眠合起宣紙,麵色冷然的站起來,“時候不早,微臣便退下了。” 說完,也不管池照是什麽反應,他徑直就離開了這裏,池照看著他的背影,隻覺這人真是個怪胎。 來的沒有任何理由,走的也沒有任何理由,不是怪胎是什麽? 沈無眠在想什麽,池照才懶得去探尋,不過他來了以後,池照倒是難得的睡了個好覺,而且沒有再做難過的夢了。 夢到過去,是因為對現今不滿意,不再夢到過去,是因為現今又變得和過去一樣了。 很多時候,人沒有那麽聰明,身體限製了他們的大腦,可是,靈魂不一樣,靈魂沒有限製,它們可以更早的認出不同皮囊下的同類,更快的分辨出對方是誰。 …… 躺在舒適的龍床上,池照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某位“抱病”的攝政王再次仗著權勢半夜闖進他的寢宮中,站在他身邊,神色或明或暗。 他在旁邊站了很久,然後,他才慢慢坐到了池照身邊,他望著池照的目光似仇恨、似平靜,看了一會兒之後,他伸出強勁有力的右手,然後覆在了池照纖細的脖頸上。 少年的喉結沒有成人那麽突出,沈無眠稍稍發力,池照沒有感受到痛苦,但他不喜歡被人這麽攥著,於是,夢中的他皺了皺眉,輕拍攥著自己脖子的這隻手,隻拍了一下,他就不再動了。 無意識的動作表明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還以為是身邊的人在跟他開玩笑。 明明是皇宮裏長大的孩子,卻一點警惕心都沒有,該說他傻,還是該說他太純真。 沈無眠此時的神情過於沉重,他眸中的暗色光芒像是死神鐮刀上的反光,係統從他進來開始就一直盯著他,現在看到他的樣子,魂兒都嚇飛了,它連忙就要叫醒池照,但還沒等它開始扯著嗓子嚎,就見沈無眠臉上閃過掙紮又痛苦的神色,驀地,他鬆開了手,整個人如同溺水很久好不容易才從水中浮上來的人一樣,疲憊又無力。 他閉著眼睛,深深的唿吸,過了好久,他才微微睜開雙眸,大手輕輕覆蓋在池照的頭發上,低垂的眼眸也逐漸歸於沉靜。 …… 第二天,池照突然發現,係統消失了。第89章 渣了那個攝政王(5) 係統消失不是一迴兩迴了, 之前跟池照鬧別扭了, 或者對劇情感覺到非常絕望的時候, 它就會消失一陣,要麽是去練習唱歌,要麽是去找它的主係統爸爸哭訴。 這迴池照也沒在意, 反正用不了多久,係統就會迴來了。 相比於已經是一個成熟統子的係統,池照更關心某位時不時就抽風的攝政王。 自從來吃了一頓飯,攝政王殿下就又失蹤了。 等了兩三天,發現沈無眠是真的不打算再來見他,也不打算來管他, 池照沉思片刻,決定過幾天如果他還不來,自己就去主動刷存在感。 池照內心坦然,而另一位攝政王,一顆七竅玲瓏心此時都快擰成麻花了。 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在經曆了陳佚的背叛與羞辱之後, 他怎麽可能還對陳佚抱有一丁點的惻隱之心,說他卑鄙也好,說他無德也好, 他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陳佚的那張臉, 他每次想起來, 都覺得惡心無比, 可為什麽, 當他真的見到陳佚之後,他又總是下不去手,做不出傷害他的事。 沈無眠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病了。 沈無眠陷入了他人厭惡和自我厭惡的死循環中,隻要有眼睛就能看出來,現在的攝政王心情極度不好,可人們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哪裏心情不好,計劃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即使有礙眼的出來挑事,也都在沈無眠看到之前就已經全部處理了,小皇帝最近也是乖得很,讓幹什麽就幹什麽,之前還會使使小性子,現在連小性子都沒了。 這麽完美的生活,攝政王究竟為什麽心情不好? 屬下抓心撓腮,終於,他們還真想出了一個可能性。 大概就是因為生活太完美了,沒有挑戰性,於是,他們好厲害的攝政王殿下,覺得無聊了。 …… 貼心的屬下當即決定,給攝政王找一些事情來做,王府暗衛十九人,從阿一到阿十都在宮中侍奉,這十個人湊在一起之後,想了半天,覺得其他的事都不太好找,而且如果從朝堂和敵對勢力上找事,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那位乖乖的小皇帝最好拿捏,而且一旦出事,都不用攝政王發話,隨便一個人都能輕易的捏死他。 池照對自己即將踏進一個大坑毫不知情,他隻看到紅淚低眉順眼的站在自己身邊,聲色自然的對自己說道:“今日政務繁忙,攝政王在勤政殿用了中飯,至今還未離宮。” 紅淚說完,悄無聲息的抬起眼皮,隻見池照輕輕眨了眨眼,一副無辜又聽話的樣子,但就是不搭理她。 紅淚:“……” 紅淚再接再厲,“因為最近實在太忙了,攝政王無法抽身來查看陛下的功課,陛下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麽?” 說有,然後我立刻就把你送到勤政殿去! 池照又眨了眨眼,燦燦一笑,“沒有啊,皇叔留的功課都挺簡單的,朕都懂。” 紅淚:“……” 紅淚臉上的淡定表情都快支撐不住了,來之前她就聽說過,這位小皇帝看著乖順,實際上非常難搞,而且遠沒有他看起來那麽笨拙,是個蔫兒壞的坯子。相處了一個多月,紅淚原本還覺得這個傳言不可信,現在看來,是自己下定論太早了。 深吸一口氣,紅淚難得露出了一個親和的微笑,“陛下甚是聰穎,攝政王知道了一定非常欣慰,今日天色尚好,不如奴婢陪陛下去勤政殿,看望看望攝政王?” 拐了那麽多個彎,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池照似笑非笑的看著紅淚,三分打量七分和煦的目光把紅淚看的心髒一跳。 在這個皇宮裏,沒有一個人真的把陳佚當迴事,因此,也就沒有一個人覺得陳佚會成什麽氣候,紅淚也是這麽想,聰穎如何,天分高又如何,不還是她家主子手下的一顆棋子。 可望著陳佚現在的樣子,紅淚恍惚有種感覺,某些方麵、某些角度上,小皇帝和她家主子似乎挺像的…… 就在紅淚琢磨著要不要給自己遞個台階下的時候,池照撣了撣寬大的明黃色袖口,施施然的站起來,“好啊,那走吧。” * 來到勤政殿門口,這迴大門前麵還是有兩個侍衛把守,池照熟門熟路的走到他們麵前,剛想問一句攝政王今天見不見客,撲通一下,兩個侍衛跪的那叫一個幹脆,直唿“吾皇聖安”,嚇得池照差點當場表演一個後空翻。 …… 池照驚疑不定的表情落在紅淚眼裏,後者微微垂眸,走到池照身邊,她說道:“陛下,攝政王不喜下人擅自進入勤政殿,奴婢就在這等您。” 有了紅淚的提醒,池照這才反應過來,他又看了看跪的非常標準的兩個侍衛,然後試探的往前走了一步,這倆侍衛就跟沒看見一樣,十分的順從,池照這才慢慢的走了進去。 推開大門進去的時候,池照還覺得很玄幻,等他走進去,看到殿內一個人都沒有,他就覺得更玄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