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被樂成說得心動了。


    她以前看話本,後來為了幫上顧雲錦的忙,看了很多山川誌,那些書籍裏描繪的山河讓她心生向往。


    若是沒有機會,壽安也不會向長輩提起遠遊的想法,但被樂成勸著說著,那股子期盼也忍不住了。


    壽安問了皇太後。


    皇太後自是舍不得她,這小丫頭自從抱到她跟前,就一日沒有離開過。


    突然要去自個兒看不著的地方,她不放心。


    樂成則去求了太皇太後。


    “你母後同意了?”太皇太後睨她。


    “她等著您替她下決心呢,”樂成道,“您在閨中時曾遊曆江南海北,您一直都說那些見聞對您的一生都有影響,讓您更知道自己身居此位時應該做什麽,我也想效仿您。”


    為了能夠成行,樂成坦誠地向太皇太後說了自己的想法,說她的困惑和煩惱,一五一十。


    太皇太後眼含笑意看著她,沒有打斷她的話,認真聽完。


    她很高興樂成能如此坦白,孩子們信任她,願意與她分享生活,這是年老的太皇太後最喜歡的事情了。


    很多想法固然青澀,但其中亦有生機勃勃之處。


    當然,算不得童言童語了,可在太皇太後聽來,還是叫她開懷又感慨。


    她也在樂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差不多的年紀,一樣的猶豫躊躇。


    這是人生必經之路,認真走過去了,很多事情的看法就截然不同了。


    若是稀裏糊塗地過,隻長歲數,不長閱曆,也許一個不小心就走歪了。


    她當時沒有引導好順德帝,連幾個孫兒都受了影響,樂成自己想出去看看,她覺得不該攔著。


    “我會與聖上說的,”太皇太後握著樂成的手,道,“你們慢慢行、慢慢看,等迴來時,好好給皇祖母說說一路感悟。”


    樂成自是歡天喜地應下。


    蔣慕淵從太皇太後那兒聽說了,亦是為難。


    壽安和樂成出行,排場大了,各地紛擾,她們反而不能自己去看、去走,可不講究排場,又怕不夠安全。


    思前想後,蔣慕淵與顧雲錦商議了,折中了個辦法。


    等天氣稍稍涼爽些時,顧家長房就要搬迴北地去了。


    封疆大吏、戍邊將軍的親眷入京,全是孫宣順從順德帝的心意而提的建議,此刻已經不需要了。


    鎮北將軍府駐守關外,夫妻、父子長久分離,並不是好事。


    顧家四房依舊在西林胡同生活,徐氏的身體靠烏太醫調養,已經大好了。


    可北地的寒冷恐會造成複發,京城氣候更適合她,她也就不堅持北上了。


    顧雲齊入了京衛指揮使司,外頭都知道,聖上對妻族、對幾個舅哥極其信賴。


    樂成、壽安若與顧家人一道啟程,先去北境看看,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不用宣揚排場,自在且安全,兩人欣然答應。


    當然,不講究歸不講究,宮中還是指派了一些武藝出眾的侍衛。


    與顧家同行的還有傅敏崢與顧雲思,他們帶念姐兒迴北地拜祭。


    出發那天,顧雲錦去送,一路送到十裏亭,叫顧雲思好一通笑話。


    單氏亦道:“娘娘迴宮吧,叫人知道您偷溜出來了,怎麽妥當?”


    “才不是偷溜的,”壽安在一旁擠眉弄眼,“哥哥肯定知道,是不是?”


    顧雲錦笑個不停:“就許你遠遊,不許我偷溜,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姑嫂兩人好一陣打趣,顧雲錦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們離開。


    單氏感慨之餘,也放心不少。


    他們將門的姑娘,自小就活潑,寧國公府尊貴,但蔣氏亦是將門,規矩上沒有那麽刻板。


    可成了皇後娘娘就不一樣了,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一舉一動都要講究,單氏擔心顧雲錦不適應,又憋得慌。


    現在看她的性情與從前一模一樣,就曉得她都能應對。


    時隔數年踏上迴鄉路,單氏心潮澎湃,隻因帶著幾個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很是愉快。


    這一年,北境入冬早,寒風入關,他們行至半途,秋意就濃了。


    顧雲思一不小心受了涼,白日裏咳嗽,起身都疲憊。


    怕耽擱了所有人的路程,又怕姐兒過了病氣,傅敏崢讓單氏他們帶著念姐兒先行,自個兒給顧雲思請了大夫,打算在這小鎮子裏歇上兩日。


    顧雲思捧著藥碗,聽著窗外秋風掃落葉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前世。


    她和傅敏崢走的也是這條路,為了方便假扮夫妻,她彼時身子垮了,真真是走一段病一段,全靠傅敏崢把她往北邊拖。


    今生,兩人再走這條路,不再是假夫妻,而她也就是偶感風寒,沒有什麽大礙。


    顧雲思好轉後,被傅敏崢壓著又歇了一日,這才重新啟程。


    他們落後了大部隊幾日路程,也沒有心急火燎地去追趕,就照著尋常速度,一路向北。


    顧雲思重新活蹦亂跳了,反倒是傅敏崢有些打不起精神來,他有那麽點水土不服,夜裏沒有睡安穩。


    他們也就放棄了騎馬而行,換作馬車,多費了兩天,趕到了裕門關下的鎮子裏。


    顧雲思說:“這裏還跟記憶裏的一樣熱鬧。”


    傅敏崢望著高大的城牆,看著與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致,明明是從未踏足過的地方,他卻心生熟悉之感。


    夜裏,他們在關內住了一晚,等待明日一早出關,前往北地。


    這一夜,傅敏崢睡得很沉,直到天大亮了才醒。


    前些日子的疲憊一掃而空,他看著坐在鏡子前梳妝的妻子,喚道:“阿思,我做了一個夢。”


    顧雲思握著梳子轉頭看他:“什麽夢?”


    “我夢見,我親手把你埋在了裕門關外。”傅敏崢啞聲道。


    顧雲思愣住了,長睫顫顫。


    一瞬間有太多的話在心中迫切地要湧出來,嗓子喑啞生痛。


    顧雲思迴床邊坐下,靠著傅敏崢,道:“我也做過那樣的夢,不是好夢,我不喜歡那樣。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傅敏崢聽出顧雲思強忍的哭意,緊緊將她抱在懷裏:“夢是反的。”


    他也不喜歡那個夢。


    江山破敗,北狄入境,一路向北時,遇見的全是逃難的百姓,一個個控訴著朝廷不公。


    他喜歡現在的裕門關,隔著窗戶都能聽見外頭百姓們為了一天生計而忙碌的動靜。


    夢是反的。


    他喜歡他現在握在手中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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