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連戰,戰死、戰傷的兵士數量在增加。


    喬靖亦不停調兵,把留守後方的兵力一點點往前調運,以求在合州戰場上,人數不落下風。


    王琅則留在營中,他一介書生,隻能提筆,握不住刀,喬靖不至於讓他去送死。


    他每日替喬靖整理調運兵力、糧草的文書,地圖懸在他的身後,也掛在他的心裏。


    王琅一直在計算時間。


    從最初說服盧家交出大量銀錢、糧草,到他四處遊說,各處的糧草接連運送收攏,大部分都能在命令送下去的不久之後陸續送到涪州糧倉,而西線的調往東線,本就路途遙遠,入威州糧倉反而便捷許多。


    若無意外,以王琅收獲的消息,至今日夜裏,九成糧草都能入兩處糧倉。


    一切,眼看著準備得當。


    天色,漸漸暗了


    威州以東,一條山道上,一支百餘人的運糧隊伍正徹夜趕路。


    腳夫們滿麵疲憊,卻不敢停下步子,跟著押運的兵將前行。


    遠遠看去,他們手上的火把如一條火龍,從山間而過。


    二更時,隊伍迎麵遇上了朝廷的兵士,朝廷兵力不多,但擊殺押運兵,控製腳夫,依舊輕而易舉。


    時至四更,威州的糧倉外,顧雲熙帶兵,沾滿了火油的長箭從高而下,射入糧倉。


    而後,火箭一波接著一波,霎時間火光四起。


    糧倉為了屯糧,自是幹燥,一旦沾了火星子,根本控製不住,今夜有風,火仗風勢,席卷開去。


    蜀地守糧倉的兵士們亂作一團,一時之間,不知是救火好,還是逃命好。


    顧雲熙沒有帶人衝進糧倉,他的目的隻是毀了糧草,這場火足以把移動不了的糧草燒毀殆盡,若有敵人衝出來,再行射殺。


    哪怕逃掉一些,隻要糧草毀了,就是勝利。


    這把火燒到了天明,顧雲熙確定了戰果,絲毫不戀戰,趕在敵人增援趕到之前,翻身撤迴龍安府。


    留給喬靖的是一片焦炭。


    威州糧倉受突襲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合州。


    彼時喬靖還在陣前拚殺,王琅拿著軍報,雙手控製不住地發顫。


    事情成了一半了。


    他激動又興奮,可他不敢在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與笑容,而他顫抖的雙手落在旁人眼中,像是他憤怒又緊張。


    王琅張了張口,聲音都抖著:“尋大將軍,快尋大將軍!”


    傳令兵衝上了戰場,喬靖戰紅了雙眼,聽說王琅急著尋他,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咬牙急急收兵。


    喬靖迴到帳中,顧不上擦拭鮮血,凸著眼問王琅:“什麽事這般急切?”


    王琅把軍報遞過來,道:“威州糧倉被顧雲熙突襲得手,糧草盡損。”


    喬靖隻覺得腦袋裏轟的一聲,炸得他眼冒金星。


    “他們如何得知屯糧位置?!”喬靖死死盯著王琅。


    王琅沉聲道:“據軍報上寫,昨夜有一支運糧的隊伍遇上了朝廷的突擊兵,應當是交手之時,被逼問出了位置。”


    喬靖走到地圖前站定。


    王琅知他意思,上前指了指:“似乎是在這裏遭遇的。”


    喬靖愕然:“怎麽會走這條道?”


    “學生猜測,他們一開始收到傳令運糧往涪州,後續轉運威州的消息耽擱了,等收到後再掉頭往威州,為圖方便,走了這條道,不曾想,遇上了人……”


    喬靖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兩道傳令先後送出,因某些原因耽擱,這在調運上也時有發生,並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偏偏,一直駐守龍安府防備羌人的顧雲熙突然帶兵出了龍安,往南邊探查,大抵是因為合州僵持,朝廷想同步進攻、牽扯喬靖兵力,卻撞了大運,遇上運糧隊伍,當即調轉目標直取糧倉。


    邊上的副將豎著耳朵聽,此刻開口道:“大將軍,這是運氣太差了,怪不得誰……”


    “是啊,幸好分地屯糧,且涪州糧倉才是大頭。”


    喬靖的手掌在地圖上重重一拍,心中不安越發濃重,他把傳令兵抓到身前,聲音繃緊:“快!快傳令涪州,加強防禦,以防偷襲!來人,來人,我要趕往涪州!”


    顧雲熙能從運糧兵口中逼出威州,也一定能逼出涪州,從昨夜遭遇算起,他緊急送消息給肅寧伯,以程家手中兵力,足夠分出一支突襲涪州。


    肅寧伯甚至不用調動合州兵力,他讓占著夔州府的兵力往南突進,是能在半日之內就抵達涪州的。


    喬靖越想越急,他必須快些,若涪州也毀了,那……


    他大步走出大帳,迎麵就見一傳令兵衝進來,喬靖看他那驚恐臉色,氣血直往上湧。


    “說!”喬靖揪住了傳令兵的領口,“是不是涪州?是不是涪州?!”


    傳令兵嚇得眼淚直湧,顫著道:“涪州糧倉受襲,盡毀!”


    “是誰?”喬靖的身體晃了晃。


    傳令兵道:“何治,是何治!還有段保戚!”


    曲甫斷了一臂,沒有參與突襲,經驗豐富的何治領兵,段保戚急於建功,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跟隨何治出擊。


    若是尋常兵士,傳令兵不會提及,但段保戚是成國公世子,身份獨特,在夷陵前斬喬靖一副將,後救曲甫、反殺盧昶,蜀地兵士誰沒有聽說過這位成世子。


    喬靖聽到何治名號還能忍住,再聽段保戚,胸口憋著的那口血最終還是沒有壓住,噗的一聲,吐了出來。


    “盡毀!”喬靖踉蹌著腳步,全靠手中大刀拄地才沒有倒下,“盡毀!”


    跟著喬靖出來的將領們各個心驚膽顫,誰也不敢說話。


    他們很清楚,兩地糧倉的屯糧有多少數量,又有多麽重要。


    失了這些糧食,將士們麵臨的就是斷糧!


    沒有糧草,何談士氣?還如何進攻?


    可哪怕是退兵,他們又能往哪裏退?退至何處,都變不出糧食了!


    元月裏,離秋收還遠,去歲收繳的糧食燒了,各處交出來的糧食也……


    有人一把按住了王琅的肩膀:“那些世家大族,還能吐出來多少?”


    王琅攥緊了手掌,道:“能逼的,這次都逼出來了,哪怕手裏還有剩,見糧倉受襲,他們也不會再……”


    “去討!”喬靖轉身看向王琅,鮮血沿著嘴角低落,“繼續去討!”


    王琅彎腰拱手,道:“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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