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是被迫起兵的,他們遠沒有做好自立為王的準備,兵敗也在意料之中。


    孫璧看起來並不頹然,他隻是遺憾,若非董之望在處理郭婆子時失策,若非叫孫睿、孫禛攪了局,再給他們幾十年,南陵局麵定不相同。


    不過,既然打了,自是要打到底。


    哪怕機會渺茫,可誰又能說沒有奇跡呢?


    或者說,蜀地早些起兵,或是南陵能在蜀地興兵後再跟隨而上,兩廂配合,勝算也會大上許多。


    可惜,沒有堅持到那個時候,那此刻麵對任何狀況,孫璧都不驚訝。


    成王敗寇,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


    比起戰事後期董之望的憤恨、激動,孫璧平靜許多,哪怕在密道裏被擒獲,他亦麵不改色。


    餘將軍沒有怠慢他,吃穿上雖簡單了些,但相較尋常戰俘,可以稱之為豐盛了。


    舟船一路往北。


    孫璧甚至有上到甲板透風的機會。


    初冬的田地不比春華秋實時動人,卻有另一種生氣,百姓們為了來年的耕種養護土壤,有時可以看到焚燒稻梗而升起的濃煙。


    城鎮無論大小,皆是生機。


    餘將軍上了甲板,他今日要在此處下船,換上快馬奔赴明州。


    他看了眼孫璧,道:“如此生機,郡王難道不喜歡?我看您的眼睛裏亦有歡喜,那又為何為一己私欲、要把百姓拖入戰火之中?


    這一帶還沒有被戰火波及,還有生氣,您知道夷陵、宜都、枝江,現在是什麽模樣嗎?


    剛剛從天災裏喘過來一口氣,又被戰火毀去一切!”


    孫璧靜靜聽完,道:“為什麽呢?他們本可以、也本應該更繁華。


    餘將軍是見過戰前的夷陵,但也見過初戰就降了的與宣平接壤的南陵城鎮,它們又是什麽模樣?”


    餘將軍的話哽在了嗓子眼。


    他是見過,南陵的另一種生機。


    比起平原肥沃的兩湖與江南,南陵全是崇山峻嶺,可靠山吃山,百姓熱情,亦是一片勃勃景象。


    “我父親初到南陵時,南陵可不是現今這樣的,”難得的,孫璧笑了起來,“擁兵要銀子、開墾要銀子、挖山挖河都要銀子,南陵若不是挖到了礦山,哪裏能是今日這模樣?


    我把鐵礦交出去,朝廷、我那好堂兄,能讓南陵如此興盛?


    餘將軍說一己私欲,我的私欲是南陵,我要是為了長長久久當皇帝,那我應該早些去生個兒子,免得等我百年之後,無人繼我大業。”


    這話委實不好答。


    抨擊朝堂,餘將軍不能那樣做,可要反駁孫璧,又缺了些什麽。


    倒也不能說朝廷不顧南陵,養兒子都還有偏心的呢,偌大的江山,豈會沒有傾斜。


    比起南陵,把銀子投入其他地方,獲得的收益對江山更有利。


    當然,餘將軍也清楚孫璧話中有話,聖上近年挪銀子建養心宮,更遠之前,也有讓人不住搖頭的開銷。


    清了清嗓子,餘將軍問道:“董之望難道跟郡王您一條心?”


    “他想他的,我想我的,不過是彼此利用,我需要他出麵應對,他需要我的宗親身份,”孫璧說得直接,“對南陵有利,又有什麽不可。餘將軍覺得眼前的景色極美,我還是那句話,它原本能更美。”


    餘將軍抿著唇搖了搖頭:“郡王買那麽多孩子,又是為了什麽?那些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京裏不是傳我以童男童女煉丹嗎?”孫璧又笑了,“我不生兒子,倒是可以吃丹藥吃個千年萬年的。”


    這就是全然不肯吐露的意思了。


    船漸漸靠往官船碼頭,孫璧被請迴了艙室,餘將軍登岸,與候在這兒接孫璧的三司官員打了照麵,做了交接。


    幾個親兵跟上,見餘將軍神色凝重,亦是一陣嘀咕。


    有一個開口問了:“將軍,可是郡王爺與您說了什麽?”


    餘將軍扭頭,先前對話時,親兵們都站在不遠處,極可能斷斷續續聽了些詞句。


    他想了想,道:“隨他說什麽,聽一半就行了,多的不能聽,別看他說得冠冕堂皇,但未必都是真心話,他但凡有一絲為國為民的心,就不會對稚子下手,直至此時此地都不肯說出他們的生死。”


    說完,餘將軍轉過頭,又繃住了臉。


    他能用這些去說服親兵,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孫璧有些話是對的。


    若聖上這麽多年把國庫的銀子更多、更好地投在百姓身上、投在軍中,江山不應當是如此畫麵。


    別處不說,隻講兩湖,金培英由恩榮伯府護著,隻手遮天多少年!


    要是朝廷早些查一查他,要是在曹峰“病死”時就徹查死因,那早就知道兩湖黑暗,不至於抱著偷工減料的堤壩過這麽些年,天災降臨時,大片土地化作一片汪洋。


    兩湖,原本應該更美。


    餘將軍望著眼前忙碌的碼頭,長長歎了一口氣。


    孫璧的目的達到了,就這麽一番話,動搖了他的心。


    這個人,實在可怕,難怪整個南陵官場都被他握在手裏,由董之望出麵做了各種事情。


    大船又離岸而去,繼續往北行。


    餘將軍看著夕陽餘暉下波光粼粼的水麵,低聲交代親兵:“前頭各處都安排好了吧?京裏若要動手,定會選在我下船之後。”


    “將軍放心,都安排了,”親兵道,“三司親自護送,不會出岔子的。”


    餘將軍還是擔憂。


    三司護送又不是沒出過岔子,那老郭婆不就死了嗎?


    雖然他把人交出去了,之後若出事也怪不到他頭上,可餘將軍並不想孫璧死在半途上。


    蔣慕淵特特發信來叮囑過,可見京裏有人盯上了孫璧的性命。


    他們軍中送,遇上殺手,他能親自護住孫璧,不叫他傷,也不叫他跑,可三司那些官員,功夫還不如三腳貓!


    分身乏術啊!


    江南那兒還等著他募兵、練兵,以防萬一。


    他搓了搓手,若這幾年江南水師能有更多的將士、更多的船,何至於和喬靖的水師同歸於盡?又哪裏需要擔心東異會趁火打劫?


    就東異那群孫子,當年被肅寧伯都打成什麽慫樣了,現在,居然又有膽子來蹦躂了!


    還不是朝廷勢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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