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蔣慕淵匆匆趕到霞關時,正是日落時分。


    蜀地連日的大雨已經停了,晚霞綴在天邊,映得山林都帶了層紅暈。


    蔣慕淵顧不上休息,直接去了肅寧伯的帳中。


    肅寧伯精神奕奕,拉著蔣慕淵,在地圖上比劃著:“這一帶全部收迴來了。”


    蜀地的水師在兩湖吃了大敗仗,喬靖狼狽逃迴來,整個蜀地反軍皆是人心惶惶,肅寧伯趁著這良機,從霞關出兵前壓,一口氣收了數座城池。


    這也是一開始就商議好的,兩線施壓,蜀地必定難以堅持。


    況且,王琅在背後也給了不少助力。


    前線兵力部署、守軍將領名姓能耐,王琅盡可能地送了消息過來,肅寧伯排兵布陣時自然也有個依照。


    蔣慕淵認真聽完,心裏有了數,這才說了自己匆忙趕迴來的緣由。


    “東異若是此刻興兵,江南沒有水軍能夠防禦。”蔣慕淵道。


    肅寧伯臉上的笑容霎時間收了,他壓著聲問:“小公爺可是收了東異異動的消息?”


    “還沒有準信,”蔣慕淵道,“當年東異是您打下來的,東異人什麽脾性,您比我了解。”


    肅寧伯抿著唇,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東異人,骨子裏是傲的,也是狠的,他們嗜血又會抓時機,蟄伏再久,也不會熄了東山再起的心。


    正因為如此,當年為了把東異的骨頭打斷,讓他們從心底裏懼怕,肅寧伯坑殺五千戰俘,用的都是陰狠手段,這才最終讓東異俯首稱臣。


    東異已經老實了快十年了,但肅寧伯知道,他們不可能永遠老實下去。


    如蔣慕淵所言,一旦嗅到了機會,他們就會撲上來,咬下一塊肉。


    肅寧伯道:“不得不防,哪怕我們手裏沒有水師了,還是要震一震他們,免得他們起了心思。”


    蔣慕淵亦是這個意思。


    雖然周五爺立誓要攔東異到明年開春,但軍情狀況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掌握的,周五爺拚勁全力拖延戰局,但孫睿兩年的布置亦不是吃素的,兩廂使勁兒,東異哪一天發兵,誰又說得準?


    他們提前做好安排,總是沒有錯。


    可又不能直言防備東異,東異還是朝廷附庸,直接質疑對方的忠誠,那就成了他們逼反東異了,亦會讓百姓人心惶惶。


    肅寧伯思量許久,道:“讓餘將軍麾下的先去江南,借口募兵……”


    募兵不是說展開就展開的,這事兒要一道道的上折子,幾個衙門都要定個數,等一連串的安排出來,恐就已經開春了。


    何況,孫睿在文英殿裏坐著,忽悠著阻一阻,都能讓餘將軍不能帶兵入江南地界。


    蔣慕淵心裏有數,道:“我迴京城一趟,去禦書房仔細與聖上說說。”


    肅寧伯見他風塵仆仆,與兩湖這一來一迴,又是趕路又是大戰的,再走一趟京城,隻怕更加勞累,但眼下委實不是偷閑的時候,能力大的人、膽子也重,便點頭道:“小公爺隻管去,待你迴來,我指不定把蜀地大半都收迴來了。”


    蔣慕淵聞言笑了笑,沒有耽擱,趕路迴京。


    這夜的京城,百姓們依舊在說南陵狀況。


    聽說朝廷已經催著軍中把孫璧押迴來了,可孩子們依舊沒有下落。


    大夥兒整日盼著,就指著軍報入京,能有些好消息。


    南城門在入夜關上之後又打開,一騎入了城,絕塵往宮門方向去。


    富豐街就在城南,此時還是酒肆熱鬧時候,消息傳得飛快,把所有人的心思都吊了起來。


    不止是丟了孩子的兩家,好些人都顧不上休息睡覺,哪怕曉得今夜難從宮裏獲得新狀況,還是等著。


    禦書房裏,聖上正在小憩。


    聖上的倦意是天黑前冒出來的,便靠著椅背休息,這一睡一直沒有醒,韓公公在一旁守著,外頭黑下來了他也沒有點燈。


    更沒有催聖上起來用晚膳。


    畢竟,想吃口熱食容易,聖上想睡個好覺卻很難。


    外頭有些動靜,小內侍捧著折子進來,附耳與韓公公道:“最新的軍報,夷陵送來的。”


    韓公公接過來,咬咬牙,糾結了片刻,到底還是把聖上喚了起來。


    禦書房裏亮起了燈。


    聖上陰沉著臉看折子,上頭報了,蜀地水師來勢洶洶卻折戟枝江。


    他心中的鬱氣一下子有了出處,聖上哼了聲,笑了起來。


    夷陵城毀了大半,江南水師也幾乎覆滅,傷亡的將士數量讓人看著就憋氣,但在這些犧牲背後,換來的勝果更加可喜。


    聖上站了起來,反複看了幾遍折子,道:“朕倒要看看,喬靖還有什麽家底跟朕打!”


    如此大好的消息,自是不會壓著,往四處傳了。


    京城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有這麽大喜的局麵,連南陵未尋著孩子的擔憂都淡了幾分。


    成國公被召進了宮,段保戚救下曲甫又力斬盧昶,聖上誇了又誇,直誇得成國公一張老臉通紅。


    段保戚在聖上那兒也算是“浪子迴頭”了,前幾年無所事事的世家子,現如今迴了正路,幾次都立了戰功,被聖上掛在嘴上念叨了好幾迴,迴迴都在罵其他勳貴子弟不上進。


    首當其衝倒黴的還是孫恪。


    小王爺挨聖上罵挨慣了,絲毫不忘心裏去,該如何還是如何,倒是其他府裏的子弟,被家中長輩壓著老實了。


    成國公府沒有一丁點沾沾自喜模樣。


    成國公迴去敬了先祖,感慨了一番兒子的奮發,就耳提麵命地讓府裏人緊著尾巴做人。


    段保戚拿命搏前程,府裏可不能拖了後腿,甭管是主子還是家仆,哪個敢胡亂惹事,不知天高地厚,成國公第一個出手收拾。


    他也不擔心旁人,就怕段保珍犯渾,好在姑娘家能約束,關在府裏不叫她出門,總鬧不出事端來。


    可有人高興,自然會有人擔心,尤其是文英殿裏,這兩天看著戰損,心裏都沒底。


    孫睿裹著袍子從外頭迴來,聽見傅太師和兵部的人在說話,他站在炭盆邊烤了烤火,這才坐下。


    他想,阿淵就是阿淵,打起仗來破釜沉舟,豁得出去,也狠得下心。


    與他設想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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