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公念了軍報,禦書房裏,久久沉默。


    肅寧伯在軍報上也寫了蜀地起兵的緣由,喬靖要為喬蘊的死討一個說法。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蜀地一直沒有尋到出兵的借口,又怎麽會錯過掉到腦袋上的機會。


    不管幾分真、幾分假,口號先喊起來,給自己穿上“正義”的大衣,師出有名。


    霍籍在金州城外受了阻礙,舉著大旗要朝廷賠喬蘊性命,明明先前喬蘊被人下毒倒下,朝廷既沒有抓到兇手,也沒有護住喬蘊,讓他再一次中了歹人毒計,英年早逝。


    人死了不算,朝廷的結案文書又是漏洞百出,分明就沒有把喬蘊的性命看在眼中,是在庇護兇手。


    喬靖鎮守蜀地多年,半輩子勤勤懇懇,喬蘊是老來子,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天理何在!


    不反,不足以平胸中怒火。


    霍籍領著人在城外喊了一刻鍾,揚長而去。


    中原一帶,原本並非前線戰場,駐軍有限,兩湖的兵力也都壓在南陵一帶,對蜀地的防禦亦不足夠。


    為了防住蜀地的探子,肅寧伯沒有往與蜀地臨近的城池加大布兵,隻讓他們提高警備,直至此番開戰了,才能調整兵力。


    金州城的任務就是守,因而霍籍退兵,守將也沒有開城門追擊。


    兵部在暗暗慶幸先做了防備,否則,就中原那數座城池的布防,被打個措手不及,一夜之間連丟幾座大城都不是不可能的。


    而劉尚書閉上眼睛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國庫沒看著豐厚多少,又要興兵事,虧得他去歲聽了蔣慕淵的建議,沒有按部就班保守布置,而是繼續打南陵、南下催秋糧,要不然,此刻更是兩眼抓瞎。


    隻可惜,蜀地戰事來得急了些,南陵那兒的收成還沒有落到口袋裏……


    孫宣一張臉青了白、白了青,他一直以為喬蘊的死是某一個兄弟打壓他的招數,直至此刻,他才突然明白過來這其中講究太多了。


    喬靖的借口站得住腳嗎?


    其實還不足夠。


    喬靖若無反心,他質疑喬蘊死因,完全可以向聖上請求進京,親自來接兒子遺體,而不是直接舉起反旗,把整個蜀地帶入戰火之中。


    孫璧還是南陵郡王呢,南陵就是他的封地,沒有董之望和一眾官員支持,他也不能說反就反,喬靖隻是駐軍領將,身份遠不及孫璧,蜀地不上下一心,誰敢讓霍籍帶兵出蜀境?


    說白了,就是一早想反了。


    喬蘊的死不過是一個起兵的信號。


    孫宣沉沉看了孫祈一眼,難怪那日大朝會上,孫祈的神色會那般沉重。


    既然孫祈看穿了,自不會去謀喬蘊的性命,孫睿的城府遠在他們兄弟之上,亦不可能自毀城池……


    難道喬蘊的死,真的是他自個兒不想活了?


    孫宣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他之後要麵對的爭議遠勝半個月前。


    是他給了喬靖借口,是他沒有“護”住喬蘊性命,死一個質子和戰火燎原,在禦史們的嘴巴裏、折子上,是截然不同的。


    聖上為了安撫朝堂和百姓,必然會追加對他的處罰。


    思及此處,孫宣隻覺得胸口發痛,連唿吸都困難了。


    聖上一言不發地看著眾人,視線從孫睿身上經過時,他不由頓了一頓。


    他想到的不是眼下軍情,而是夢境中那座跟石像一樣的孫睿,數著“二十二年”、“二十三年”,數到了“三十五年”再不肯往下數的孫睿。


    聖上不由咬緊著後槽牙,要不是強忍著,他現在就想跳起來問一問孫睿,到底是怎麽意思!


    是在詛咒他嗎?


    咒他的天子之位隻有短短十三年了嗎?


    雖然隻是一場夢,雖然夢中的答案無從獲知,聖上還是對那個夢境深惡痛絕。


    這個夢,他已經不是頭一次夢見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那股子陰冷和灼熱,真切得他無法忘懷。


    禦書房裏靜得壓抑,打破平靜的是孫禛。


    他罵了一聲:“白眼狼!喬靖可真是一隻白眼狼!”


    聖上聽見了,收迴了思緒,與眾人商議後續安排。


    這一議,直接議到了天亮,沒有作半點休息,直接上了早朝。


    朝堂上,消息一出,一片嘩然。


    蜀地造反這麽大的事兒,很快傳得全城皆知,軍報送往各個州府衙門,督促他們做好防衛。


    一時之間,喬蘊的死又被翻出來大肆議論,朝廷召封王、駐軍子弟進京,到底合適不合適。


    蔣慕淵一直忙到了入夜,前腳從宮裏出來,後腳就詢問聽風城中狀況。


    聽風語速快,低聲稟著。


    喬蘊死了在先,不少人倒是同情喬靖,畢竟擱在誰身上,兒子莫名其妙死了,又哪裏擔得住?


    可這些同情,很快又被另一個聲音壓了下去。


    喬蘊的遺體還在京城收著呢,喬靖此刻起兵,難道還指著朝廷把他兒子的棺槨送迴蜀地去?喬靖此舉,根本沒有想過要讓喬蘊歸故土。


    喪報一到,立即發兵,想來是早有反心。


    要不是有肅寧伯,反軍已然衝出了蜀地。


    聖上提前布置此舉,聲東擊西,不就是已經看出喬靖心思不正了嗎?


    同樣是朝廷將領,同樣食朝廷糧餉,鎮北將軍府這麽多年軍功赫赫,以鮮血換北境今日安康,而鎮南將軍呢?


    喬靖這個反賊,對不起皇恩呐!


    “這會兒好些人都誇夫人娘家呢,把喬靖和蜀地官員罵了個狗血淋頭,說道五殿下的倒是少了許多。”聽風道。


    蔣慕淵聽完挑了挑眉,輕聲笑了笑。


    為了亡羊補牢,孫宣還真是想了些法子的,孫宣不可能完全摘幹淨自己,就引著大夥兒去罵喬靖。


    把鎮北將軍府拉出來,有標杆在前,高低越發明顯,大夥兒罵起來也言之有物。


    戰事當前,無論是孫祈和孫睿都不會大作文章來落井下石,不然聖上跟前就先交代不過去了。


    他們不參合,禦史們上折子就上吧,這個虧孫宣必須吃,能少吃些,不傷筋動骨最好。


    之後,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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