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孫祈挑眉,下意識地要說“陣仗真大”,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掩飾險險的失言。


    畢竟不是在宣平軍中了,那兒身份以他為尊,他在軍務上尊重餘將軍等人,從不胡亂指手畫腳,偶爾冒出那麽幾句狂妄之語反而能讓人敬著他的皇子身份,不會覺得他的禮節虛偽,而是個有血有肉的金貴人。


    現在不同了,這是禦書房外,聖上跟前,他言行舉止還是要注意些。


    免得叫人抓了把柄,迴京的第一天就讓幾位弟弟們看了笑話。


    孫祈整理了衣容,進了禦書房,見聖上端坐在大案後頭,他也不等內侍準備皮墊,直接就跪下去磕了頭。


    蔣慕淵見狀,自然也跟上。


    聖上揮了揮手,道:“又不是逢年過節的。”


    “兒臣離京數月沒有見著父皇了,當如是。”孫祈笑了笑。


    孫宣心中冷笑,嘴上道:“好久不見皇兄,皇兄看著倒是硬朗。”


    蔣慕淵不疾不徐起身,理了理衣擺,聽他們兄友弟恭的你來我往,目光迅速少了一圈,確定了在禦前的眾人身份。


    他沒有瞧著孫禛,而孫睿,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剛才從宮門外進來,一路上有內侍嘴不停地給兩人簡單說了這些時日宮裏的狀況,提到孫禛依舊在養傷,而孫睿迴來時非常狼狽。


    內侍口中瘦得脫了相的孫睿反倒是叫孫祈嚇了一跳。


    明明當日在碼頭送他們登船時還好好的,怎麽一路上根本不費力氣的行舟,把孫睿弄得身體不妥了?


    這可是他們父皇最最疼愛的兒子了。


    真死在了南陵也就罷了,既然是尋迴來了,孫祈才不希望孫睿半途出岔子。


    倒顯得他這個做長兄的沒有照顧好弟弟一般。


    這個無妄之災,他可不希望聖上算到他頭上。


    此刻見孫睿恢複不少,蔣慕淵明眼可見孫祈鬆了一口氣。


    “說說軍情吧,戰事遲遲沒有進展,軍中有沒有把握攻下封口關?”聖上沉聲道。


    孫祈偏過頭看了蔣慕淵一眼,對著地圖開始講述排兵布陣與實際遇到的各種狀況。


    這是他向蔣慕淵討來的活計。


    原本這事兒是由蔣慕淵來說,孫祈想借此在聖上與朝臣跟前表現表現,證明他去督軍是用心了的,並沒有做一個甩手的皇子,在營中混日子。


    為此,他在船上時就準備好了說辭,前後修改了數次,又請蔣慕淵替他潤色補充,務必要把軍情講明白。


    蔣慕淵樂得孫祈出風頭,他最初提議聖上立太子就是想讓幾位皇子爭起來,局勢不再是孫睿一枝獨秀,聖上的真實心意自然也會彰顯出來。


    孫祈是真的下了功夫,聖上聽得很專注,眾位大臣也時不時頷首思考。


    孫宣緊抿著唇,眼底引著三分探究,迅速看了蔣慕淵一眼,又把視線落迴到孫祈身上。


    他不相信孫祈能有這樣的本事,即便提前準備,應當也得了蔣慕淵不少幫助,難道在宣平軍中的這些時日裏,孫祈拉攏了蔣慕淵?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待孫祈說完,聖上皺眉沉思,而眾大臣們不敢打攪他,隻低聲探討。


    孫宣看著機會,指著地圖,問了幾個問題。


    他是故意而為,大體內容是孫祈先前講的,孫宣隻是進一步提問,想要孫祈擴展開去再說說,當然也順帶提出了不少他在南陵戰事上的疑惑。


    他就是想看看,孫祈是真的對南陵、宣平的戰局掌握於心,還是就背了底稿,根本就是囫圇吞棗、一知半解。


    出乎孫宣的意料,孫祈都答了,細致詳盡地展開、說得頭頭是道,甚至搬了幾個前朝時的戰事來作例子,禦書房裏哪怕是對軍務不甚精通的官員都聽明白了。


    這麽一來,就是孫睿都好好打量了孫祈一番。


    在孫睿看來,隻論天資,孫祈和孫宣都不是什麽好苗子,可不得不說,再笨的鳥,用力撲騰撲騰,也還是能飛起來的,孫祈和孫宣這些時日不就長進了許多嗎?


    至於孫禛,那就不是笨不笨的事兒了,他翅膀都是壞的,便是抱著他登上了高台,手一鬆開,依舊隻能啪嘰一聲摔成一灘泥。


    也就是他們父皇不信邪,以為孫禛也能撲騰起來吧。


    今生孫禛的胳膊是真斷了,不知道聖上還敢不敢讓他撲騰。


    聖上此時當然不可能提起孫禛,他認真看著孫祈,讚許道:“出京曆練了一段日子,祈兒當真進步卓越,朕甚是欣慰。”


    孫祈恭謹道著惶恐。


    聖上又問蔣慕淵道:“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大殿下說得很是詳備,如今南邊軍情便是如此了。”蔣慕淵道。


    “好,”聖上頓了頓,目光一淩,沉沉道,“戰事需天時地利人和,南陵占著天險,易守難攻,我們不占地利,難免受製於孫璧,朕知道這不是前線將士不盡力,的確是人力難為,隻能等候時機。


    那麽,我們要等多久,朕耐心等著,南陵就等迴來嗎?”


    蔣慕淵斂眉。


    軍令狀,他不能隨便立。


    打封口關並不是一腔熱血就夠了的,胡亂立軍令狀,到時候受鉗製、施展不開的反倒是他自己。


    “多久時間,多少軍資糧草?”聖上又問,“若是遲遲打不下來,又要如何?”


    孫祈摸了摸鼻尖,也不敢應這話。


    戶部齊尚書歎息一聲,接了聖上的話茬,硬著頭皮道:“如今朝中……”


    他說得有些慢,其實他不願意接這個活,雖說站在戶部的立場,齊尚書本人是極力希望朝廷不要繼續在南陵戰事上增加投入,可剛剛聽孫祈那麽用心地分析軍情,他又覺得自個兒阻攔的有點不地道。


    明明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在官場摸爬滾打那麽多年,行事隻論利弊,也不知道今兒怎麽了,竟然“心軟”了。


    可能也真是老了吧。


    齊尚書自嘲一般笑了笑,笑過了之後,他還是要遵循自己的立場。


    南陵戰事的消耗不是現在的國庫能吃得消的,打不下來,就不要一味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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