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寧伯捧著茶盞,道:“他還能找誰?十之八九是尋小王爺去了。”


    伯夫人想想也是,嗤的一聲就笑了:“可不就是個沒良心的,好不容易迴來,都不知道先來我跟前露個臉。”


    程家幾個姐妹圍在一旁,也跟著一個勁兒地笑。


    程三娘直接,道:“那您一會兒打他,狠狠地打,叫他長記性。”


    伯夫人刮著幾個女兒的鼻尖,哈哈大笑:“打什麽?打青了臉,還怎麽給你們娶新嫂嫂進門?”


    程家姐妹與林琬交好,自是盼著她早些能嫁進來作伴,聽了老母親打趣她們的話,一個不依兩個不行三個說“您別打臉”,哄得一屋子都笑個不停,比過年還熱鬧。


    肅寧伯年輕時征戰多,缺席了兒女們成長的很多時間,嘴上不說,心中愧疚,如今越發喜歡一家人圍在一起的滋味。


    當然,他更多的是慶幸,彼時程家成年的男人們幾乎都打仗去了,留在京中的都是婦孺,饒是這樣,一眾妯娌帶晚輩、哥哥帶弟弟,嫂嫂拉扯小姑子,上了年紀的再看著些,程家那麽多孩子,無論是府裏的還是族裏的,都沒有一個長壞了的。


    不說各個成材,起碼性子不歪,懂道理,心齊,這就足夠了。


    程晉之與小王爺玩得好,肅寧伯知情,也不阻攔。


    倒不是孫恪那人受寵,肅寧伯府還不需要這些巴結東巴結西的,而是孫恪本身實在。


    看著是整日裏不做正事兒,可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歪事兒,品行是好的。


    至於無心朝事……


    肅寧伯想起今兒禦書房裏與聖上的對話,琢磨著小王爺還是無心些好,否則幾個皇子比高下,他這個堂兄弟少不得被拉扯進去,排擠也好,討好也罷,累得慌。


    如肅寧伯府眾人所料,程晉之換下甲衣,就被孫恪叫到了素香樓。


    小王爺倚著椅背,半眯著眼睛,唇角揚著,透出笑容來:“還是晉之上道,一迴來就與我吃酒,阿淵那個混賬,你知道他之前迴京,我隔了幾日才請到人的嗎?”


    程晉之端著酒盞看孫恪。


    孫恪哼了聲,安哥機靈,一天天數著,直數到第六天,才把蔣慕淵數到了素香樓。


    程晉之笑趴在桌子上,酒盞裏的酒水全灑了。


    “有了媳婦就不要兄弟,不像話!”小王爺如是道。


    程晉之笑得氣都岔了。


    這事兒能怪蔣慕淵?顯然不能。


    說句實在話,也就是程晉之這會兒見不著林琬,否則,千裏迢迢趕迴京城,他才不想跟孫恪吃酒呢。


    有了媳婦不要兄弟,這話誰也別笑話誰,依程晉之看,等下半年符佩清嫁進永王府,孫恪是不是還整日裏坐在素香樓都要兩說。


    這會兒程晉之麻溜兒地來尋孫恪,當然是因為他不想迴肅寧伯府唄。


    對於母親、妹妹們,程晉之自然是十分想念的,這幾個月間,心裏也一直惦記著。


    可他要躲兩個哥哥。


    兄弟三人一塊摔摔打打長大,程晉之太懂程言之和程禮之了,他此刻要是迴去,他那兩個哥哥,肯定會你一言、我一語,語重心長跟他講述他們兩人是多麽多麽地不容易、多麽多麽地疼愛弟弟,才做主替他向林家提親的。


    程晉之清楚其中的進退,當時他去北境打仗,戰局如何,京裏全沒有底。


    哥哥們會與母親商議,全是因為程晉之喜歡林琬,哪怕彼時暗地裏給林家遞口信,並無逼迫林家的意思,選擇權也一直在林家手上,但總歸,這事兒辦得不地道。


    程晉之感激兄長們的用心,他不是不懂好賴,但他不想聽他們“兄友弟恭”的唱詞,即便都是真心話,最後被騙了話,被占了一堆好處的還是他。


    前幾年就算了,年紀小,現在,他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長大了,還想留幾分臉呢。


    臉皮子多金貴,雖說小時候給兩個哥哥騙幹淨了,如今也想撿起來。


    小王爺數落了蔣慕淵幾句,又向程晉之打聽起了北境先前的戰事。


    他愛聽戲、聽說書,底下茶博士和說書先生講得再仔細,也都是道聽途說、東編西湊,不像程晉之,是親身經曆的。


    程晉之起先沒領會,說得粗糙,被孫恪擺手打斷了。


    “細些兒,我改日好說給皇祖母聽,”孫恪道,“阿淵來去匆匆的,沒顧上跟我講,想來也沒有工夫給皇祖母講。”


    程晉之恍然大悟,再一開口,講述的方式都變了。


    他在京裏時沒少跟著孫恪聽說書,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講起來還真像那麽一迴事兒。


    孫恪聽得仔細,時不時又問上幾句,聽他講火燒山口關,聽到最後,皺了皺眉,道:“依你這說法,顧家老三功勞很大啊。”


    “可不是,”程晉之說得口幹舌燥,拿酒潤了潤嗓子,“戰功折子都送到京裏了,你不知道?”


    孫恪的拇指摩挲著杯沿,他當然沒有看過折子,但那場決定性的戰事是如何打的,京中自然有傳言,隻看傳言,孫恪知道有顧雲康這麽一個人,要說他功勞大,還真沒有體現出來。


    這不對勁。


    跟戲本似的功績,本就是世人津津樂道的,不夠精彩的都要哄抬成精彩的,本就有亮點的,又怎麽會放過?


    再者,那是顧雲康,是顧家子弟,北地守將還未定下,這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筆。


    如此輕描淡寫……


    孫恪太了解蔣慕淵了,雖不知道內情,但他清楚,這必然是蔣慕淵的安排,有後手等在其中。


    他不會主動問程晉之,如今顧雲康在做什麽,阿淵具體的計劃又是什麽,他之前在這個問題上對蔣慕淵就是點到為止,現在更不會從程晉之這裏謀答案。


    孫恪隻是飲了酒,壓著聲音交代程晉之:“京裏對顧家老三的事情幾乎沒有談及,你也……”


    半截話,程晉之一個激靈就明白了。


    他是知道顧雲康的去處的,當然也領悟了不在京中宣揚顧雲康的原因。


    “可迴來的不止我,大軍都迴來了,總會有人說的,雖然普通兵士知道的很少。”程晉之道。


    孫恪道:“知道的少,湊出來的也不見得真,緩一陣是一陣。”


    畢竟,孫睿去南陵了,路途一遠,很多事情整理起來,就隔了一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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