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病榻,顧雲思躺了半年多才下得了床,更別說看顧孩子,協調與丈夫的關係。


    她做不了伺候丈夫的那個人,賈琮便名正言順地收姨娘,那兩個妾室也是厲害,不止哄住了賈琮,拉攏了賈溫氏,連顧雲思生的兩個兒子都與她們親近。


    顧雲思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可賈琮明麵上依舊尊重嫡妻,妾室見了她也規矩老實,她想發作都尋不到由頭。


    說什麽嫡妻管教妾室,那也要師出有名,無事生非那隻能落得一個“妒婦”的名頭。


    顧雲思妒嗎?


    她與賈琮是夫妻,卻無深情,她根本不妒賈琮向著誰,她心酸的隻是兩個兒子不與她貼心而已。


    偏偏養兒子不似養女兒,長子早早就被挪到了前院,整日裏讀書習武,顧雲思多關心幾句,賈溫氏教育她“慈母多敗兒”。


    次子倒是小,顧雲思要抱到身邊來,賈溫氏說兒媳身子不好,別讓哥兒影響你安養。


    句句都是為了孫兒好,為了兒媳好,道理上挑不出一點點的錯,顧雲思鬧不起來,鬧的才是“不懂事”。


    賈桂在官途越來越順,賈琮也謀了個好差事,賈婷在孫睿身邊也算得寵,許是鬱結在心,顧雲思的身體是一月比一月不如。


    顧雲思忍耐頗多,怕娘家擔憂,家書也多是報喜不報憂,偶爾克製不住提上幾句,單氏迴信裏句句擔憂,讓她又是自責又是難過。


    順德三十二年、三十四年,是顧雲思日子相對輕鬆的兩年。


    顧家功名顯赫,賈家在明麵上待她愈發“抬舉”了,哪怕那些虛的,顧雲思心裏都明白,但輕鬆些,總是好的。


    這種相對的平和在蔣慕淵被逼死之後就變化了。


    顧雲齊受到了打壓,賈家對顧雲思也挑剔起來,這種挑剔,在孫禛登基、著手壓製鎮北將軍府之後,就越發的明顯。


    顧雲思甚至收不到家書了,後來,她發現家書都被截了。


    與賈家說道理,哪裏說得通,賈桂向著孫禛,顧家討不到好,顧雲思一樣成了累贅。


    天寶貳年,戰報傳到京城,北地破城了。


    京中都說是顧家通敵,除了當夜死在狄人手中了,活下來的都已經落網,無論男女老幼,砍頭以儆效尤。


    顧雲思自是一個字都不信。


    “四嬸娘當時已經不在了,六哥在軍中一直被壓著,六嫂帶著兩個孩子迴了娘家,也虧得如此,沒有第一時間就牽連到,”顧雲思的眼睛裏已經聚著淚水了,她抹了一把,沒有讓淚珠子掉下來,“我拿著一封休書,被趕出了賈家,我當時就隻有一個念頭,迴北地去,我不信通敵一說,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照顧了她好些年的嬤嬤心疼她,暗悄悄把顧雲思壓箱底的銀票偷出來交還給她,當作盤纏。


    長年戰事,朝廷的物價混亂,租輛馬車的銀子都跟現在截然不同,更何況是往北邊去,顧雲思隻能走一程算一程。


    偏她的身子骨太差,虧得那車把式良心人,沒有貪她那些銀錢。


    車把式也是惜命的,走到半途就不肯再往北了,顧雲思那點兒銀錢,也不好意思讓人家豁出命去,隻能再想辦法。


    “我遇到了我們爺……”顧雲思笑了笑。


    顧雲錦知道,這是指的傅敏崢。


    這麽沉重的話題,也隻有提到傅敏崢,顧雲思能露出笑容來。


    前世的傅敏崢是個鰥夫,妻子早產而亡,他沒有續弦,反而是開始了遊曆生活,走了大江南北。


    雖說傅敏崢是嫡長子,不該如此任性,但傅太師素來認為“行萬裏路”是人生重要的一環,便不阻攔。


    傅敏崢曾到過北地,與顧雲宴交好,也受顧雲宴之托,與傅家女眷一道來看望過顧雲思幾次。


    這一迴,傅敏崢得知北地失守,掛念好友又不信顧家通敵,也往北去。


    “當時最不值錢的是人,”顧雲思苦笑,“他買了個婆子照顧我,三人一塊往北,我病一陣好一陣,一路耽擱,也虧得他有銀子,還能請上大夫。


    路難行,流寇也多,磕磕碰碰的,北邊也有消息傳迴來,家裏人都沒了,不止北地,北境數座城池陷落,裕門關倒是撐住了。


    聽幾個逃出來的人講,北地的確是從內裏被開的城門,很多人都說是我們自家人開的,但真相到底如何,沒有人知道了。”


    那些百姓,話裏話外都不恨,哪怕家破人亡,哪怕真的是顧家人開的城門,他們恨的也是朝廷。


    逼得太緊了,就算不通敵,北境也活不了了……


    甚至有七老八十的北境老婦,哭著與顧雲思講,從她出生前,顧家就守著北境了,那麽多年的苦勞功勞,卻被逼到這個份上,為什麽隻是開城門?


    不如反了,不如反了!


    在他們的形容中,北境已不是舊日模樣,顧雲思屏著一口氣,撐到了裕門關,就再也撐不住了。


    滿目瘡痍的故土,是她看到的最後的景象。


    顧雲錦的眼眶通紅,哽咽著道:“順德三十四年,二伯父、三伯父一路打到了北狄大帳,安蘇汗死了,他幾個兒子爭個沒完,內部都沒有爭出個結果,他們哪有能力在四年後就南下……”


    顧雲思重重咬了咬唇,留下一條血印子:“我彼時也不懂,現在懂了。”


    顧雲錦一怔,複又瞪大了眼睛:“三殿下?肅王?”


    “應當是,”顧雲思顫聲道,“當時,他那般處境,想從內部起勢太難了,唯有靠外頭。


    他監國數年,知道北狄狀況,他的門客不能替他與新帝抗衡,但扶植安蘇汗的一個兒子還是可以的。


    若非有人、有銀子的支持,就順德三十四年的大勝,北狄怎麽能在短短時間內就緩過氣來?


    可肅王動手也早,隻兩年不到,北狄部落重新一統,沒有休養生息就直接南下,他們占領了北地,又打了幾座城池,卻無力突破裕門關,更無法直衝京師。


    狄人被攔在了關外,可整個留在北地的顧家,無人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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