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慕淵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眼球的黑很濃,如墨一般。


    他說正事的時候,眼神炯炯明亮,自然而然就顯得沉著又冷靜,讓邊上的人跟著信服,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即便不是慷慨激昂的話,也足夠鼓舞人心。


    而他笑起來時,深邃的眼底也會帶著笑意,他從來不掩飾他的笑容,尤其是在對顧雲錦笑的時候,很柔,也很甜。


    顧雲錦常常看著蔣慕淵的眼睛,就被他的思緒帶著走。


    此刻亦是如此。


    蔣慕淵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清晰的笑意,一如秋日的光輝,斂去了所有的鋒芒,隻餘下溫暖。


    蠱惑著被他映在眼中的人,蠱惑著顧雲錦。


    顧雲錦抬起雙手,交合著握住了蔣慕淵的手,道:“忠誠果敢,數年如一日守著江山,勤懇又……小公爺做什麽,必然有你的道理,可這江山有他該有的模樣……”


    哪怕接下玉璽的人,是那個讓顧雲錦恨得咬牙切齒的孫睿。


    這個答案,使得蔣慕淵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他聽出顧雲錦話裏有話,可他的注意力還是被前半句話都吸引了。


    忠誠果敢,數年如一日守著江山,勤懇又……


    那的確是他,是前世的他。


    現在的他,遠遠達不到那樣,他連領兵作戰都因為年輕太輕而需要肅寧伯壓陣以服朝臣,又何談數年如一日守著江山?


    蔣慕淵突然又想起了那封信,顧雲錦送到兩湖的信上,那麽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


    也僅僅是那麽一句,之後再無提及。


    蔣慕淵懷疑孫睿,在對上身上直接蓋下了重來一世的印章,可在麵對顧雲錦時,這顆紅印子,他一直無法敲下去。


    隻是,顧雲錦還在說,蔣慕淵指腹下按著的櫻唇,還在一啟一合。


    她像是沉浸在了思緒之中,言語裏勾畫出的前世的他,生動如畫,栩栩如生,讓蔣慕淵幾乎窒息。


    逼著蔣慕淵把紅印子印下去……


    很多事情,蔣慕淵不會隱瞞顧雲錦到底,如今日這樣,意外聽見了就聽見了,顧雲錦若問,蔣慕淵也會與她解釋。


    可前世經曆不一樣,困死孤城的結局,即便蔣慕淵自己能夠坦然,且一步一步在今生改變人生,他也不希望顧雲錦知道。


    顧雲錦會心疼他,會比此時更擔憂,蔣慕淵舍不得。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呐。


    若他猜錯了,自然最好,顧雲錦沒有前世那般紅顏薄命的經曆,她青春肆意,所有的好,蔣慕淵親手捧給她。


    若是猜對了,她走得早,不知道後頭的事兒,他也不想說,她不用背上那些擔子。


    “雲錦,”蔣慕淵沉沉看著顧雲錦的眼睛,一瞬不瞬,道,“你看你有多喜歡我,我在你眼裏,好得我自己都不信了。”


    顧雲錦止了話語,想著他的話,也不由笑了:“是啊,我那麽那麽喜歡你,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涉險……”


    蔣慕淵笑意更濃,他嘴上應了,他知道他不是在涉險,而是他腳下路,本身就是萬丈懸崖。


    顧雲錦勾勒出的他很美好,隻是蔣慕淵不可能再成為她心目中的模樣,他不會是那樣的人了。


    因為他許了顧雲錦一生幸福,他就不能再把顧雲錦的命、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中。


    交到順德帝和孫睿手中。


    至於後來者是誰,且走一步看一步。


    顧雲錦的雙手依舊合著,她唿吸很緩,與她此刻的心境截然相反。


    兩人說了這麽些話,顧雲錦心裏的波濤卻沒有一點兒的平複,先前充斥在腦海裏的念頭,依舊一遍遍地跳躍著、鼓動著。


    她想,她或許該借著這個機會,把事情說明白,可蔣慕淵壓在她唇上的手指,卻像是巨石壓在心中。


    可不是嘛,那麽那麽喜歡,才會那麽那麽謹慎。


    一改往日的直爽,隻因這個人,是她的心上人呐。


    嘴唇囁囁,顧雲錦最終還是問了一句:“小公爺,當真無事瞞著我了嗎?”


    蔣慕淵輕聲道:“無事。”


    顧雲錦的雙手鬆開了。


    蔣慕淵敏銳地察覺到了顧雲錦的情緒,隻是他當真隻能瞞著,便道:“時辰不早了,我該進宮去了。”


    他才站起來,就聽見顧雲錦含含糊糊的聲音。


    “北地會怎麽樣?”顧雲錦垂著眼,“小公爺希望顧家守住將軍印,也是為了針對三殿下吧?皇權傾軋就是如此,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們北地的百姓,我父兄叔伯、顧家幾代人流血守下來的北境,不該是帝王家弄權的工具……”


    不知不覺間,嗓子裏澀澀的,眼睛也泛著酸,偏也沒有眼淚掉下來,像是堵了什麽,一口氣不順暢極了。


    顧雲錦說不好,這是因為北地,因為親人,還是因為蔣慕淵。


    正如她自己說的,道理都是明白的,史書也讀過,帝皇家的爭鬥,哪怕是寥寥數筆,也看得人心驚膽顫。


    隻是,作為朝廷千千萬百姓裏的一人,對眼下局麵,委實憋得慌。


    像是在棋盤上,手執棋子博弈的不是他們,她隻是一枚棋子,看著身邊的縱橫交錯上戰局四起。


    顧雲錦的這些情緒,還是刺著蔣慕淵的心了。


    蔣慕淵想把顧雲錦拉到懷中,抬手間一時不小心,桌上的茶盞打翻了,水印落在衣袖上。


    兩人皆是一愣,趕緊把旁的都拋到腦後,顧雲錦收拾桌麵,蔣慕淵進去更衣。


    這麽一打岔,又費了些時間,蔣慕淵匆匆忙忙束了腰帶,低頭在顧雲錦的額上親了親,道:“我知道你心裏存著事兒,很多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我這會兒要進宮了,時辰不好耽擱,你想說什麽,待我迴來我們再說。


    哪怕是今日還是沒有說清楚,隔幾天理順了再說,總歸一輩子長久,總有說清楚的一天。”


    顧雲錦擦了手,也幫著整理蔣慕淵的衣領,這麽一番話,一句一句落在耳朵裏,沉在心上,倒是讓她剛剛的那些憋悶都散了大半。


    彎著眼,她輕輕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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