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臘月,但夜風已經十分冷了,饒是徐氏裹了雪褂子,還是覺得寒氣直直往身上鑽。


    她隻能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


    沈嬤嬤打著燈籠,一直提醒徐氏當心腳下。


    徐氏張口,唿出來的全是白氣,她笑了笑,道:“你看,我這身子骨還是好了許多的,冷歸冷,還未到吃不消的地步。”


    “這兩年得烏太醫調理,還是極有效果的。”沈嬤嬤附和道。


    “是啊,”徐氏苦笑,“那麽多藥材,總算不是白白浪費了的。我這身子骨我清楚,不進則退,若不是得了小公爺相助,如今這季節,怕是隻能在屋子裏躲著了,而後一年不及一年。”


    沈嬤嬤腳步不停,心裏卻有些疑惑,不知道徐氏為何會突然說起了這一樁。


    徐氏卻依舊自顧自的,道:“隻從這一點看,老太太讓我迴京來,是為了我好,我若留在天寒地凍的北地,越發受不住了。”


    沈嬤嬤抬眸看徐氏,心中疑惑越深。


    她雖是老仆,但當年那段舊事,她依舊有不解和模糊的地方。


    徐氏作為填房,在將軍府裏的位子有些尷尬。


    田老太太除了高看長房一眼,對其餘三房,無論嫡庶,一概差不多,也正是因著這種差不多,反倒叫人覺得,老太太對庶出的二兒子顧致澤反倒比對兩個親生的小兒子更親近些。


    至於孫子輩,老太太對餘下的三房,還真的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沈嬤嬤挺理解顧雲錦小時候對老太太的畏懼,田老太太為人端正也刻板,不是小孩子會喜歡的那種老人的形象,她那等脾氣,對徐氏這個填房兒媳婦,自然也是淡淡的。


    老太太嚴肅,徐氏恭謹,原先還算平穩,可在顧致渝病故之後不久,這對婆媳的關係突然就緊張起來了。


    沈嬤嬤隻記得,那日下午,徐氏被老太太叫去,兩人閉門說了兩個多時辰,徐氏是紅著眼睛出來的,當日夜裏便定下了要帶顧雲齊和顧雲錦迴京城。


    沈嬤嬤吃了一驚,去老太太院子裏打聽了一圈,隻說是老太太把徐氏劈頭蓋腦罵了一通,誰都不在屋子裏頭,那罵聲厲害得卻連院子裏都聽得見。


    徐氏鐵了心要走,田老太太也不攔,更不理會她要帶孩子走,沈嬤嬤總覺得哪兒怪,又轉頭去單氏那兒聽口風,想讓單氏做個調和的,偏偏長房渾然不淌這趟水。


    從鬧上,到簡單分了產業,最後收拾東西出發,其中不過五日。


    按說這種狀況,徐氏對老太太該是怨言無數的,可依沈嬤嬤之見,這些年裏,她從未在徐氏身上讀到過憤慨。


    沈嬤嬤一直以為,是徐氏生性平和,即便與婆母翻了臉,也不會指責、怪罪對方,可這會兒聽徐氏這麽幾句話,反倒是品出些不一樣的味道來。


    徐氏對老太太的感情,與其說是不怪,反而是感激。


    沈嬤嬤遲疑了一陣,終是開口問道:“太太,當年您與老太太到底談了些什麽?您為何突然要迴京了呢?”


    徐氏並未迴避這個問題,反倒是淺淺笑了笑:“我其實是不想迴來的,你知道的,我與娘家不親,我迴來做什麽?


    隻是老太太反複告訴我,人這一生,都要有取舍。


    她說‘塞翁之馬、焉知非福’,我彼時不理解她,還是照著她的話做了。


    今日再想,有些領會,所以我也要把這句話說給大嫂聽。”


    迴答是迴答了,卻也無頭無腦的,沈嬤嬤一臉莫名,還要再聽徐氏多解釋幾句,就已經到了長房外頭。


    徐氏剛進去,迎麵便遇上了從單氏屋裏出來的顧雲宴。


    顧雲宴神色很凝重,一雙眉宇緊鎖,見了徐氏,他頗為意外,道:“嬸娘這個時候怎麽過來了?”


    徐氏道:“雲錦剛與我說,她會隨你們一道去北地,小公爺也答應了的,我沒有攔她,來知會大嫂一聲。這一路上去,還勞煩你們多看顧些她。”


    初初一聽,顧雲宴有些不解顧雲錦的決定,可再一想,倒也想轉過來。


    都是顧家子弟,這樣的選擇並不叫人意外。


    “嬸娘放心,雲錦肯定經過了一番深思,她不會貿然行事的,”顧雲宴道,“我也會護著她。”


    徐氏頷首,進去看單氏。


    屋子裏靜靜的,隻點了一盞油燈,單氏靠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雙眼閉著,她看起來疲憊極了,整個肩膀都往下垂著。


    徐氏上前,低聲喚道:“大嫂……”


    聞聲,單氏睜開了眼睛,隻是視線渙散著,隔了好一陣,才聚焦到徐氏身上,她動了動嘴唇,聲音都啞了:“你怎麽來了?”


    徐氏坐下,就著這點兒油燈光,她在單氏的鬢角看到了幾根銀絲。


    分明,前幾日還不曾有的。


    徐氏的心緊了緊,今日突聞變故,所有人都在講顧家如何了,將軍如何,子弟如何,北地如何,在外人眼中,顧家是守將,而在自家人眼裏,顧家是親人呐。


    單氏作為在京中的女主人,一人扛下了所有往來,可撇開那些,夜深人靜時品味這一切,單氏失去的是丈夫,而她,並沒有沉浸在痛苦裏的時間。


    徐氏看在眼中,想以自身經曆來勸解幾句,話到了嘴邊還是都咽了下去,此刻不是那個時候。


    “我在門口遇上雲宴了,”徐氏幹脆隻說正事,“四哥留下來的話,雲宴知道嗎?”


    徐氏口中的“四哥”指的就是她的丈夫顧致渝。


    單氏沉沉點頭:“我們啟程進京前,將軍與我一道與他說過了,他是知道的;雲思也知道,有一迴我和老太太說話,叫她偷聽了一大半,不得不都告訴她;雲熙倒是不知情,一直瞞著他,就為此,之前還與我鬧過一迴。


    我今日還與雲思說,北地失守,未必就是那個原因,興許是旁的變故,總要弄明白了才能下決斷。


    我剛交代給雲宴了,若不是,就繼續爛在肚子裏,若真是,就由他這個做大哥的告訴弟弟妹妹,然後把失掉的城池打迴來。


    顧家人,要對得起北地將士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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