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永王府的主院依舊燈火通明。


    永王妃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目光落到了孫恪身上,她這個兒子,正支著腮幫子,偏頭看著窗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視線收迴來,永王妃又瞥了眼西洋鍾。


    快到亥時了。


    自打用過飯,被留在屋子起,孫恪保持這麽個樣子,差不多有一個多時辰了。


    思及此處,永王妃真是要被氣笑了。


    “恪兒,”她喚了一聲,“你父王怎地還沒有迴來?”


    孫恪聞聲,愣怔了半響,才緩緩轉過了頭:“真的是跟阿淵吃酒去了,您擔心什麽呐?”


    永王妃瞪了他一眼,她其實並不擔心。


    這個時辰,說早不早,但也不至於晚到叫人心慌慌的地步。


    再者,永王妃曉得永王爺的去處,與蔣慕淵一道吃酒,能吃出什麽麻煩來?


    她隻是煩孫恪。


    “阿淵剛迴京,怕是連國公府都沒有迴,就拉著你父王吃酒,還不是叫你給鬧的?”永王妃心裏明鏡一般,“你真是越來越能了,千裏迢迢把人搬迴來當救兵!”


    “孤軍奮戰,不找救兵突圍,豈不是死路一條?”孫恪挑眉,渾然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兵法上都是這樣寫的,我沒領兵打過仗,我也看過不少兵書的。”


    這般強詞奪理,永王妃當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隻能瞪了兒子兩眼。


    孫恪笑嘻嘻的:“再說了,他說親時我給幫了多少忙,怎麽也該還我些利錢才是。”


    永王妃這下子是一句都不想說了,她怕再說下去,真的會繃不住臉笑出來。


    而她這兒子,那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她隻要露了笑,鐵定纏上來,提這提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剛好,外頭來人通稟,說是小公爺送醉酒的永王爺迴來了。


    永王妃起身,剛出了屋子,就見蔣慕淵架著永王爺過來。


    永王爺是真的吃多了酒,搖搖晃晃不說,還仰頭對著月亮吟詩,最後更是放聲高歌起來。


    永王妃氣不打一處來。


    哪有跟外甥吃酒吃成這幅模樣的舅舅?


    沒瞧見跟出來的渾兒子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嗎?


    蔣慕淵把永王爺交給了無可奈何的永王妃。


    兩家熟悉又親近,場麵話一概不用說,永王妃隻是道:“你怎麽也隨著恪兒胡鬧?”


    蔣慕淵笑著不說話。


    孫恪樂不可支地過來,攬著蔣慕淵的肩膀往自個兒住處去。


    “怎麽說?父皇答應了嗎?”孫恪著急道。


    蔣慕淵答道:“這會兒反正是答應了,酒醒後會不會改口,那就不曉得了。”


    小王爺腳下險些踉蹌了。


    他父王的酒品,他最知道。


    吃醉了時候,說什麽都點頭,一覺睡醒,滿肚子的後悔。


    平素礙於顏麵,不好食言,大抵是硬著頭皮辦了,但碰上能耍賴的,絕對不認賬。


    這也是孫恪沒有拿酒灌永王爺的原因。


    他老子醒來,十之八九是反悔。


    永王爺也曉得自己是個什麽酒品,這幾年越發不愛出去與人吃酒了,反正他這個身份,隻要不端起酒盞來,哪個敢硬叫他喝?


    卻沒想到,今兒個落入了自家外甥的圈套裏。


    “若是後悔了……”小王爺摸著下巴思忖。


    蔣慕淵笑了起來:“道理都與舅舅說明白了,他醒後琢磨,應當能想明白的。”


    困守孤城半個月的小王爺,今兒總算得了一次捷報,興高采烈地也想對月高歌了。


    蔣慕淵離開永王府,轉身往城西去了。


    西林胡同靜悄悄的。


    聽風站在樹下,壓著聲兒道:“爺,姑娘應當睡下了,您是要把人叫起來?”


    蔣慕淵抿著唇,淺淺笑了笑,沒有迴答。


    他也清楚顧雲錦大抵已經睡了,隻是,離京幾月後迴來,不來瞧瞧,心裏總是空落落的。


    腳下用力,蔣慕淵翻身越上顧宅高牆,看向了顧雲錦住的院子的方向。


    一片漆黑,顯然是熄燈了。


    蔣慕淵不想驚攪人,便幹脆在院牆上坐下,目不轉睛看著那黑漆漆的小院,腦海裏不住想著,她睡得可踏實?夢見了什麽?


    直至巡夜更夫的腳步傳來,蔣慕淵這才迴過神,動作輕巧地落了地,朝聽風抬了抬下顎。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離開了西林胡同。


    聽風迴頭看了一眼烏起碼黑的胡同,心裏不住犯嘀咕,他們爺也真是的,光坐牆頭就坐了小刻鍾呢。


    翌日一早,蔣慕淵才見過了父母。


    安陽長公主的眼睛裏寫滿了擔憂:“你說說你,風塵仆仆地迴來,沒見你好好歇歇,就與你舅舅吃酒吃到三更半夜,眼下都泛青了!總仗著年紀輕、精力好,不曉得自己悠著些。”


    母親的叮囑絮絮叨叨的,蔣慕淵卻不覺得煩,體會過生死,經曆過長公主束手無策的痛苦,連這些嘮叨都十分親切。


    長公主拍了拍蔣慕淵的手:“恪兒的婚事,你舅舅他們自有決斷,你別隻顧著兄弟義氣。”


    蔣慕淵笑了起來:“您也說了舅舅他們自有決斷,我就說說我的看法,最後怎麽定,還是舅舅說了算的。”


    見他通透,長公主也就隨他去了。


    蔣慕淵收拾了一番,進宮去看皇太後。


    “昨兒就一直等你過來,沒想到在禦書房裏商議了這麽久,”皇太後歎了一口氣,眼睛卻不住在蔣慕淵的兩個袖口處打轉,“哀家可真的等急了。”


    蔣慕淵抬起雙手動了動:“今日沒有。”


    皇太後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道:“你這個說客還空手上門?照哀家看,你是給恪兒拆台子的。”


    蔣慕淵大笑。


    皇太後見當真沒有,隻能撇了撇嘴表示不滿:“你且說著,哀家且聽著。


    不過,這事兒哀家不會應的。


    恪兒瞎胡鬧,你別跟著他渾!


    要哀家說呢,就是恪兒打小太順暢了,但凡他開口要的,哀家寵著,全給他。


    這是頭一迴不順他的心意,倔脾氣就上來了,跟他父王以前一模一樣。


    他不是多喜歡那符家女,就是強!”


    蔣慕淵一邊聽,指腹一邊摩挲著茶碗,待皇太後說完,他才緩緩搖了搖頭:“一半是強,一半是真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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