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壯還是第一次見蔣慕淵,他不懂對方來曆身份,但聽這位說話的口氣,應該是個厲害人物,比前迴來尋過他的五爺還厲害。


    他趕忙連聲道謝。


    蔣慕淵暗悄悄離開荊州城,不能在此處耽擱太久,便開門見山問起了決堤當夜狀況。


    “大水衝垮堤壩是個什麽動靜,我以前沒聽見,不知道,但我聽過炸藥的聲音。”陳大壯解釋道。


    陳家莊在當地不算貧困,靠山又靠水,能打獵能捕魚,還能開山。


    莊子裏有不少手藝人,炸山采石料,在十裏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好手藝。


    陳大壯以前也當過學徒,跟著師傅進過山。


    炸山的動靜震耳欲聾,迴聲陣陣,哪怕過了好幾年了,陳大壯都沒有忘記。


    因此,他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那夜的動靜像炸藥。


    陳大壯帶蔣慕淵和周五爺去看決口,寒雷留下來看顧四哥兒。


    如蔣慕淵來時所料,決口處被洪水衝襲,夜色沉沉之中,已經找不到被炸藥炸過的痕跡了。


    決口極大,像是野獸張著的血盆大口,吞噬了無數生命。


    哪怕水麵已經下降了,站在岸邊,還是讓人瘮得慌。


    仔細查看過後,眼看著時間越發少了,蔣慕淵迴荊州城去。


    陳大壯原不敢多問話,想到病怏怏的小兒子,大著膽子確認了明日會有大夫來,這才千恩萬謝地把人送到了村口。


    天邊露了魚肚白時,蔣慕淵迴到了府衙裏,梳洗過後,起身往議事廳去。


    他一出現,自有小吏去把夜宿在府衙的各位大人們叫起來,小公爺都開始做事了,底下哪個還敢躺在床上歇息?


    叫苦不迭的自然有,再叫也不敢慢了手腳。


    各項事宜安排下去,各個忙得腳不沾地。


    太醫院眾人帶著荊州城裏大大小小醫館的大夫、學徒,往附近州縣裏去。


    夏易背著藥箱,跟著甄太醫往陳家莊一帶去。


    烏太醫未告老之前,甄太醫在太醫院裏受過烏太醫不少指點教導,雖然比不上夏易這個小徒弟,當兩人勉強能算師兄弟。


    這些日子,夏易也見了不少慘狀了,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能夠坦然處之,但再是坦然,心中還是唏噓不已。


    誰能看到這麽多苦難百姓而無動於衷呢?


    這樣的場麵,哪怕從前聽其他大夫說起過,但與親眼所見,當真截然不同。


    在京中時,一切太平,北一、北二胡同走水起火,死傷一片已經是大災了,可出了京城,見過這裏的狀況,夏易才深深明白,他經曆過的委實太少了。


    陳家莊留下的人都被召集了起來,清理莊子。


    救下四哥兒的那一戶張望著沒瞧見陳大壯父子,不由奇道:“他們人呢?聽說四哥兒病著,好不容易大夫來了,大壯怎麽沒有帶四哥兒過來?”


    聽聞有病人,甄太醫讓那說話的漢子引著夏易去找陳大壯。


    兩人尋到土地廟,見裏頭除了陳大壯父子,還另有一老道。


    老道身上的道袍破破爛爛的,滿是泥濘,梳成髻的長發上也粘了泥,隻一張臉、一雙手還幹淨。


    見了來人,老道說:“貧道是剛到這陳家莊,遇見孩子病了,幫著看一眼,老道學過一些岐黃,隻是這一路來,身上的丹藥都給完了……”


    夏易拱手行了禮。


    道士、僧人之中,有不少都是精通醫理的,他們雲遊四海之時,也經常忙人看診,未必收銀子,多數講緣分。


    眼前這位老道長,應該也是在雲遊兩湖途中遇到水災了。


    “看你背著藥箱,你來給這孩子看看。”老道長招手道。


    夏易上前,仔細給四哥兒看診。


    四哥兒渾身燙得厲害,一雙腳又紅又腫,已經發膿,碰一下就痛得直哭。


    夏易的眉頭皺了起來:“丹毒。”


    老道長看了他一眼:“帶了九一丹嗎?”


    夏易他們來防疫,對水災後容易出現的幾種疫病都是心裏有數的,也備了常用的藥。


    他趕緊取出九一丹,交給了老道長。


    陳大壯聽不懂什麽丹毒,什麽九一丹,但有大夫在,心裏總算踏實許多。


    昨夜來人交代過,莫要說出他們曾經到訪,陳大壯一個字都不提,隻在心中感激那兩位貴人。


    老道長看夏易年紀輕,擔心他沒有對小兒動刀子的經驗,幹脆自己動手,讓夏易輔助。


    刀子在火上燒熱了,劃開化膿處,等創口清理幹淨了,才撒上九一丹藥粉,處理好傷處。


    四哥兒病中不知事,又哭又鬧,夏易和陳大壯一道按著,才沒讓他胡亂動。


    孩子痛過了,最終沉沉睡去。


    夏易鬆了一口氣,問道:“道長從何處來?這些日子走的地方多嗎?有哪兒災情嚴重?是否有疫病?”


    老道長摸了摸胡子,道:“丹毒是最常見的,貧道帶的九一丹都給了,你且看看這一位的腿,遲早也跟他兒子一個樣,這陳家莊多多少少都會有丹毒發生。


    貧道知道你們衙門裏派下來的大夫根本不夠用,照貧道看,多留下些用得著的藥,教教村子人怎麽自己處置,比你們住上幾天好多了。”


    夏易聞言笑了笑:“道長說得是,是這麽安排的。”


    “朝廷做事不妥,受苦受難的終究是百姓。”老道長歎了一聲,起身往外頭走。


    夏易聽了這句話,不由多看了老道長幾眼,心中隱約有一個念頭,卻是不好斷言。


    “請教道長的道號……”夏易問道。


    老道長腳步一頓,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並不迴答。


    夏易追上前去,又問:“您是否是燕清真人?”


    他在京中時不曾見過燕清真人,隻從傳言裏聽過,但興許是一種感覺,眼前之人和傳言裏的燕清真人的年紀、大致模樣都對得上,他不由多問了兩句。


    老道長顧左右而言他,被夏易問的煩了,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您看到文書了嗎?聖上想請您迴京。”夏易道。


    老道長哼了聲:“讓貧道迴去就迴去?”


    這句話,已然承認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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