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半個月的雨水之後,荊州城終於放晴了。


    雖然見了陽光,但上上下下,沒有人敢鬆一口氣,懸在他們脖頸之上的不是磅礴大雨,而是蔣慕淵的雷霆手段。


    荊州府衙裏,幾位老官員連連歎氣,猜測蔣慕淵何時會離開荊州府去別的地方轉轉。


    “總盯著我們這兒有什麽勁兒?那淹了的三座城,也沒見他去看呐。”


    “你曉得什麽?”荊州府李同知瞪了底下人一眼,“小公爺手裏要沒點消息,能讓馬知府都縮著脖子吭不出氣來?小公爺頭一天到的時候的事兒,你們都忘了?”


    話音一落,眾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悶不做聲了。


    誰敢忘啊?


    得知聖上派了蔣慕淵來,馬知府當時嗤之以鼻。


    用他的話講,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皇親公子哥兒,能曉得什麽事情。


    哪怕蔣慕淵曾上過戰場,也幫著聖上跑了不少地方,但在地方老官員眼中,年輕就是罪過,年輕就是什麽都不懂。


    說透了,就是好糊弄。


    荊州府上下算著蔣慕淵的路程,等確定他進了荊州府時,馬知府摸著胡子就笑了。


    “從京城到咱們這兒,這才幾天,可見是快馬加鞭趕路來的,這位可真是滿腔熱忱,路上半點都不耽擱。”馬知府理了理衣擺形容,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臉上寫滿了“下官總算把您給盼來了”,心裏卻想著“小年輕由著我拿捏了”。


    荊州府受災狀況,附近州縣情況,死傷到底如何,蔣慕淵心急火燎地趕來,沒有在路途上耽擱工夫去搞什麽“微服私訪”,那他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事情都隻能聽他們府衙介紹。


    那不就全看府衙上下數張嘴了嗎?


    蔣慕淵坐在議事廳裏,問起了狀況。


    馬知府存了糊弄之心,水情這般危及,底下州縣到底什麽樣,他沒親眼去看過,全是道聽途說的,自然避重就輕,想平平抹過去。


    哪裏知道,明明才剛剛抵達的蔣慕淵,卻對受災情況極其清楚,馬知府的一番話被他挑出了無數錯處。


    年輕的小公爺坐在那兒,不說罵,也不說罰,就這麽冷冷看著馬知府,就讓白胡子老長的馬知府後脖頸冰冷一片了。


    那天,荊州府上下誰也沒討著好,反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不敢小瞧這位聖上的親外甥了。


    後來,李同知才隱約聽說了些,說是小公爺的人手早就摸了兩湖一帶的狀況,哪怕這位爺徑直入了荊州府,他的人手也已經呈上了水災情況。


    “手怎麽就深得這麽長!”李同知歎了一口氣,“都好生伺候著吧,這位不往底下去,咱們頂多提心吊膽,等他真去走動了,腦袋都給你們掀下來。”


    “掀什麽?真要出事,也不是我們荊州府。畢竟,咱們可沒淹了整座城池呢!”


    “可不是!再說了,天塌下來有人頂著,總督大人不著急,我們急什麽。”


    李同知聽得心驚膽顫,連連比劃著噤聲的手勢:“嘴巴都緊些!”


    幾人都散了。


    過了一刻鍾,寒雷才從之前他們說話時站的廡廊後的屋子裏慢悠悠走出來,不疾不徐去蔣慕淵歇息的書房裏。


    蔣慕淵那兒,太醫院的人手前腳剛走,後腳,工部的幾位大人就進來了。


    相較於快馬疾行的蔣慕淵,工部和太醫院是昨日才趕到的,哪怕路途勞頓,除了一位老太醫身體不太舒適、歇了一天之外,其餘人半點不敢耽擱,各自做事。


    徐硯行了禮,說這半日的收獲。


    工部的人由荊州府官員領著,看過附近幾段堤壩了,狀況實在算不上好,水麵雖沒有越過堤壩,但餘下的距離不多了。


    上遊若是不再有洪峰,應當是能堅持住,最怕的是再有大水下來,那脆弱的堤壩就未必能堅持了。


    “脆弱?”蔣慕淵挑了徐硯說的一個詞。


    天已然涼了,徐硯的額頭上卻還是泌了些汗水,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是,脆弱。六年前才重新修建的堤壩,不該是這樣的。從外頭一時三刻還看不出來,但以下官之見,若真的照著六年前定下來的方案來修……”


    蔣慕淵睨了徐硯一眼:“徐侍郎當時做過重修的稽核、估銷,心裏都有數吧?”


    “有數,”徐硯應了,垂著眼簾道,“銀子都是給了的,也餘了些,但還是……”


    徐硯沒有完全說透,但其中意思,他想蔣慕淵應該能夠領會。


    銀子一分不少全撥下來了,知道底下會雁過拔毛,就給了餘地讓他們抽,但現在這樣,就還是太過了,下麵抽得太多了。


    蔣慕淵勾了勾唇,他對此並不意外:“眼下還不到追究的時候,先等大汛過去,一步步來吧。”


    這事兒急也無用,曉得地方貪了銀子,把人一個個拎出來砍了,現在也不能拿他們填堤壩。


    徐硯這趟來,做好了半年迴不了京的準備。


    對照地圖,蔣慕淵和工部的官員們又商議了一番。


    等官員們走了,寒雷才上前,低聲稟道:“剛聽見李同知幾人說話,總督那兒也脫不了幹係。”


    “肯定脫不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搞,怎麽可能不孝敬他。”蔣慕淵揉了揉發僵的脖子,道,“我趴著睡會兒,夜裏去一趟陳家莊。”


    寒雷一怔,道:“陳家莊的水應該才剛退。”


    “現在不去,再過幾天,就越發不用去了。”蔣慕淵道。


    他多少也明白,哪怕真的炸藥,洪水過境,還能留下什麽證據?但還是要去看一眼,不止是陳家莊,其他決堤之處,受災的城鎮,都要查看一遍。


    工部來的人手不算多,等水情安穩之後,還要繼續從京裏調人手來,若是讓當地自查,誰知道能查出什麽來。


    他這些天睡得少,昨夜亦是一通宵未眠,眼下最不能讓人放心的就是防疫之事。


    蔣慕淵想早些下去地方看看,但他必須等到徐硯他們抵達,否則貿然下去……


    誰曉得他會不會是下一個曹峰。


    對於兩湖這些官員,蔣慕淵半點信任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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