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是一年裏最要緊的事情之一了。


    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貴人,隻要有雙手,每年的元寶多是親手折的,一來講究心誠,二來也免得傳出去叫人戳著背罵一句不孝。


    就算像徐老太爺、閔老太太這種老人家,多多少少也會意思意思,折上個吉利數。


    眼下,已經是三月尾端,再有一旬就是清明了。


    撫冬見顧雲錦問起,答道:“齊六奶奶下午使人來說的,定了三天後。”


    顧雲錦了然。


    北三胡同裏過清明,依的是鎮北將軍府裏的規矩,初三就點上供桌了,一直點到初八,祭祀祖宗、告慰英靈。


    時間久,燒的元寶自然就多,偏胡同裏人手就這麽多,少不得要提早準備,多費些工夫。


    按著舊年,顧雲錦在初二就搬迴胡同裏,過了初八再迴來。


    徐侍郎府裏的祭祀,顧雲錦是從來不參與的,甚至是徐氏,都被閔老太太定為潑出去的水,隻在每年的元月初二迴來給石氏的牌位磕個頭。


    歇了一夜,顧雲錦在午飯前去了清雨堂。


    這個時辰,她估摸著楊氏正好得空。


    果不其然,畫竹笑盈盈迎她,還壓著聲兒給她提點:“二太太剛走。”


    顧雲錦心裏有數了。


    不管楊氏和徐硯昨夜裏怎麽商量的,不等徐硯從衙門迴來,徐令意的事兒依舊擱著,楊氏哪裏有準信能給魏氏?


    魏氏來了一趟,沒出個結果,她有求於楊氏,說話不會難聽,但長籲短歎一番總是免不了的,楊氏這會兒定然憋著氣呢。


    顧雲錦不怕楊氏憋氣,楊氏眼下越沒有辦法,她才越好提要求。


    反正她光著腳,她怕什麽。


    “大舅娘。”顧雲錦喚了聲。


    楊氏坐在羅漢床上,身側幾子上擺著幾本賬冊,見顧雲錦來了,就示意畫梅收起來:“昨夜歇得還好嗎?”


    顧雲錦在繡墩上坐下,直言道:“歇得不好,一夜沒睡爽快。”


    楊氏微怔。


    昨夜楊昔豫還是沒把平安符送出去,這事兒楊氏一早就聽說了,此刻聽顧雲錦這麽一句,心裏不由嘀咕,莫非昨夜楊昔豫說話不注意,又叫顧雲錦挑出刺來了?


    前迴就是,楊昔豫刻意討好,生生讓顧雲錦拿話堵了,楊氏還要幫著周旋。


    她暗暗惱著,瞧著是玉樹臨風的公子哥,怎麽連個小丫頭片子都哄不好呢。


    “哪兒不爽快?說給舅娘聽聽。”楊氏試探著,柔聲細語道。


    顧雲錦撇嘴:“我嫂嫂昨兒使人來,說該準備折元寶了。”


    一聽這話,楊氏頓時鬆了一口氣,顧雲錦是不想迴去跟徐氏臉對臉,不是叫楊昔豫惹了。


    “你是孝順孩子,你父母走得早,雲齊又不在京中,你這個做女兒的,肯定要多費些心。”楊氏道。


    “做兒女的自當盡孝,”顧雲錦話鋒一轉,道,“隻是,我們太太想要些老太太的東西。”


    楊氏的眉梢一揚,徐慧會開口討要老太太的東西,這可真是稀罕了。


    顧雲錦又解釋了一句:“哦,不是現在仙鶴堂裏那一位的,是我們太太的親娘的東西。


    前些年我們太太沒來提,今年吧,您知道的,老太太陰壽五十整,侍郎府裏不給大擺,我們太太要盡孝,想自個兒供一桌,但總要有些東西的。


    太太的病還沒好,就讓我先跟大舅娘透個氣,過幾日讓我嫂嫂來拿。


    早些跟您說,也免得您沒個準備。”


    楊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事兒豈止是要準備,那是要拿命準備的,若不是顧雲錦這會兒跟她交個底,真等吳氏上門找閔老太太要,閔老太太能拿茶碗引枕把人給砸出來。


    可真交了底了,要去挨砸的就成了楊氏了。


    楊氏一點兒也不想被閔老太太遷怒,她是兒媳,不管心裏怎麽想的,明麵上頂撞不得。


    她暗自歎氣。


    其實徐慧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也半點沒有錯。


    閔老太太最不能容忍旁人提及石氏,每年府裏祭祀,看著是隆重,但都是給祖宗們的,石氏的牌位冷清清的,一帶而過。


    徐慧外嫁了,徐老太爺都沒吭聲,還有誰會為了石氏去觸閔老太太的黴頭?


    偏今年是五十整壽。


    徐慧沒逼著府裏大辦,隻要取些石氏的東西迴北三胡同裏供奉,已經是退讓得不能再退了。


    “東西都在老太太的庫房裏收著。”楊氏訕訕,一麵說,一麵琢磨著怎麽把燙手山芋扔出去。


    顧雲錦哼笑:“其實在北三胡同裏祭祀,這事兒我不想應的,這算哪門子的規矩嘛。”


    楊氏眼神一閃,剛要順著顧雲錦的話說幾句,又被搶了先。


    “雖說如今是太太帶著我和嫂嫂在京裏過活,但北三胡同是姓顧的,我們顧家多少先祖要拜啊,她把她親娘請來,這怎麽能像話?”顧雲錦語速極快,“她供她親娘,我是不是也要幫我親娘給外祖家的供上?總不能人走得早,茶就真的涼透了。”


    楊氏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


    人走茶涼,聽起來不像是顧雲錦埋怨徐慧,還是她在罵閔老太太。


    “老太太五十整,要供肯定也該侍郎府裏來供啊,原配太太呢,府裏又不是沒晚輩,還少人磕頭了嗎?”


    顧雲錦說得輕鬆自在,楊氏隻覺得心都燒焦了。


    讓徐硯、徐馳給石氏磕頭?


    從規矩上半點沒錯,可從閔老太太那兒算,楊氏毫不懷疑那老太婆能直接把供桌掀了。


    這真是造得什麽孽啊!


    按說前人早逝,這兩位又從未打過照麵,閔老太太不至於一聽石氏的名字就上火,但其中卻有一番根源,楊氏剛進門時尋人打聽過,好不容易才湊出些往昔來。


    石氏是生徐氏時難產沒的,沒出半月,徐老太爺就續娶了閔老太太。


    這也不是什麽耐得住、耐不住的事兒,而是徐氏太小了,除了奶娘,總要有個人照顧。


    徐老太爺忙於生意,父母又都沒了,他能把繈褓中的女兒交給誰?就依著親戚們的意思,快些娶個女人迴來看孩子。


    閔老太太嫁進來,就是為了“看孩子”,她那心高氣傲的性子,哪裏聽得了這種話?


    加之很快懷了徐硯,哪怕是足月生下來的,在徐家發家的小鎮子裏,都有不懷好意地說她老早就跟徐老太爺不清不楚了,要不然怎麽一挑就挑了她,一進門就有了?


    流言蜚語,根本不講道理,又生了兩個兒子徹底拿捏住了徐家,閔老太太對那位死了都讓她背汙名的石氏惱極恨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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