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破陣11


    “什麽?去了皇陵驗屍?”


    江默驚詫極了, 戚潯頷首,“大皇子趙玥在上林苑夜宴之上, 大抵看到了什麽, 但他當時並未道出,後來王爺和孫律查到的越來越多,兇手按捺不住了, 便在宮中對大皇子動了手, 他墜湖之後被救起,命雖撿迴來了, 但卻惹得龍顏大怒, 許是此事, 讓建章帝下定了決心開皇陵驗屍。”


    江默不知有此事, 緩了緩才道:“兇手竟敢對皇子下毒手?!前日晚上我才知道你已經離京, 當時不知緣故, 頗為著急,後來楚騫他們也知道了,得知你跟著孫律走, 已經猜到許是案子上的事, 不過你一個人隨他們離京, 還是叫人放心不下。”


    江默忙問:“可找到線索了?”


    兩日未歸, 屋子裏略顯冷清, 戚潯生了個炭爐煮茶,點頭道:“找到了, 在趙燁的屍骸之上, 發現了一道古怪的傷痕, 至少證明當年起火之前,趙燁曾被刺至重傷, 如此,那先下蒙汗藥再放火殺人的說法便立不住了,孫律已經帶著驗狀入宮,能否讓建章帝下令重查舊案,還難以論斷。”


    戚潯說完朝外頭看了一眼,一顆心仍然微微懸著,“兄長在我這並不安全,倘若建章帝看到證據也不願徹查,說不定今夜便會將我也下獄。”


    江默聞言搖頭,“不一定,如今坊間議論紛紛,官府管控已經無用,傅氏滿門忠烈,民間多有擁躉,再加上當年舊案令京城血流成河,若建章帝對這樣的冤案視若無睹,還要殺一儆百,那就當真是昏庸無道了,且據我所知,連京城外的地方官都因此事上了折子,並且我見過楚騫,得知王爺已有安排。”


    戚潯眼瞳微亮,“他們如何說的?”


    “王爺一早便開始追查當年瑤華宮之事,除了如今還留在瑤華宮的老宮人之外,還找到了兩人下落,這二人一個在白石縣,一個在京城北麵的長鬆縣,如今都近了不惑之年,找到這二人,當年瑤華宮的亂子應能查問的更清楚。”


    “此外,王爺在幽州治軍多年,幽州軍民皆敬仰先侯爺和王爺,王爺下獄的消息傳去北麵,很快便會有軍民請命書送來,哪怕今日建章帝得了孫律的稟告仍要繼續拖延,再往後,情勢會越演越烈,容不得他不查舊案。”


    戚潯心口微鬆,爐中茶湯已滾沸,她先給江默倒了一杯,“那他們可有說過,我們能做什麽?”


    “各司其職。”江默捧著茶盞沉聲道:“你我皆在衙司之內,若有妄動,太過惹眼,他走了這一步,便料想到了局勢,你我二人如何,反倒不要緊,並且——”


    他語氣艱澀起來,“並且倘若事情真的到了最壞的那一步,他也不希望我們暴露身份。”


    戚潯心中發沉,下意識轉眸看窗外夜色,按照時辰推算,此刻孫律已經見到建章帝了。


    崇政殿中,孫律的確已帶著驗狀麵聖,韓越寫的驗狀頗為詳盡,孫律呈給建章帝後,便默默地等他看完。


    建章帝端坐禦案之後,本就冷沉的麵色似覆了寒冰,片刻之後,他才道:“為何不將仵作帶入宮中?”


    孫律道:“驗狀寫得詳細,這個仵作也是個極懂規矩的,微臣便不曾帶她入宮,陛下不是說,若是未曾找到線索才不留其性命嗎?”


    建章帝眉眼森寒,緩緩將驗狀放在了桌案之上,孫律見他不語,便接著道:“陛下必定已經想到了,當年二殿下遇害,先帝和三法司調查的結果之中,並無二殿下被刺一環,反倒是兇手選擇了下蒙汗藥的法子,這怎可能呢?當日行宮夜宴,本就人多眼雜,若是能下蒙汗藥,又何必派人刺殺二殿下?”


    孫律斂著眉目,極盡恭敬之態,可他說完,建章帝仍未開口。


    證據已經擺在眼前,可真的要重查舊案,仍然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孫律心一橫,接著道:“當年衛陸寧三家,攏共死了一百多口人,這在大周立朝以來也從未有過,縱然過了十多年,可朝臣記得,百姓記得,沒有證據便罷了,如今證據就在眼前,微臣也覺膽戰心驚——”


    “雖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但至少可以肯定,當年的案子多有錯漏,衛陸寧三家極有可能是被栽贓構陷,而那幕後之人逍遙法外了十多年,如今,謀害世家之女不說,還敢對大皇子下毒手,陛下若不徹查,隻怕民意不平,皇宮之中也要危機四伏。”


    建章帝眯了迷眸子,“你在激朕?”


    孫律唇角緊抿,撩袍便跪,“微臣不敢,家父對此案的態度您也知曉,微臣調查舊案,前往皇陵,皆是瞞著家父,微臣做這些,無外乎是忠誠於陛下,適才所說,也皆是肺腑之言,陛下是一代明君,重查舊案雖波折動蕩,但如若不查,任事情鬧得越來越大,隻怕就來不及了。”


    說至此,孫律心一橫,冒著大不敬之罪道:“若等到局勢不可控了,陛下被逼無奈才下令,反倒落了下成,也有損陛下威嚴。”


    建章帝目光深重起來,孫律出自孫氏,除了比不上皇子,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亦注定會成為孫氏家主,手握權柄,他雖執掌拱衛司,可他背後是整個孫氏,這整個孫氏,效忠的到底是大周帝王,還是大周太後,自己即便當政五年也難做分辨。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如今當政已近六年,孫律此番表忠,可謂正中下懷,建章帝緩聲道:“不僅你父親為首的孫氏一脈不願,便是太後那一關,也極是難過,何況朕知道所有的線索指向長公主和駙馬,你以為明君那樣好做嗎?”


    孫律抬頭,“陛下是大周天子,陛下的決斷,無人能攔阻。”


    建章帝麵上不為所動,人卻沉默下來,他又看向那份驗狀,沉吟良久之後才道:“你迴拱衛司待命。”


    孫律先是一愣,待明白建章帝之意,眼底才微微一亮。


    他利落地起身行禮告退,待他出門,建章帝卻坐在原地未動,片刻後,建章帝問楊啟福,“母後下午做什麽了?”


    楊啟福忙道:“在未央宮待了一下午,後來乏了,才擺駕迴了永壽宮,這會子,多半要歇下了。”


    建章帝卻在這時起了身,“去永壽宮。”


    他走得急,像是要趕在太後歇下之前,楊啟福連忙吩咐侍從備鑾駕,一迴頭,便見建章帝將那份驗狀裝在了袖中。


    待到永壽宮,太後果真正要歇下,聽聞建章帝來,便披了衣衫起身,待到暖閣,疑惑道:“皇帝怎麽這麽晚過來,可是玥兒有何不好?”


    言畢又覺得不對勁,趙玥身上高熱已退,便是有何不好,按照皇後的脾性,也會先瞞著她,更何況建章帝親自過來,必定是事關重大。


    建章帝神色凝重,先扶著太後落座,而後道:“其他人都退下吧。”


    楊啟福先一步退下,錢啟安看向太後,見太後擺了擺手,才掩上門走遠了些。


    建章帝如此,更令太後疑惑,“皇帝,到底出了何事?”


    建章帝沉吟著道:“母後,有一事,兒臣可能逆了您的意,還望您莫要怪罪兒臣。”


    太後心底生出不好的預感,麵上卻還穩得住,“何事?”


    建章帝落在膝頭的指節微攥,“關於瑤華之亂的舊案,兒臣令孫律暗自探查,如今得了一重要線索,證明皇兄當年被人謀害另有隱情,而真兇到如今還在逍遙法外。”


    太後唿吸一窒,眼底已有薄怒,“你……你竟然信了傅玦的話?還讓孫律去探查,好……那你倒是說說,你讓孫律查到了什麽?”


    建章帝默了默才道:“兒臣令人前往岐山皇陵,開了皇兄的陵寢——”


    “開陵寢?!”


    建章帝話未說完,便被太後厲聲打斷,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建章帝,“你、你讓孫律掘開了你哥哥的陵寢?”


    既已出口,建章帝反倒沒了顧忌,“不錯,傅玦既說當年皇兄並非是被大火燒死,衛陸寧三家乃是被栽贓,那兒臣幹脆令人去岐山,開棺驗屍,而此番孫律前去,果真帶人驗了出來——”


    太後氣的麵色驟白,“你怎麽能!你怎麽敢?!你哥哥本就被謀害,泉下難安,你竟然派人去開他的陵墓!你是要你哥哥變作孤魂野鬼嗎?”


    太後厲聲嗬斥,卻猶不解恨,她目光四掃,手邊卻無東西可砸,滅頂的憤怒讓她難存理智,隻失望痛心地瞪著建章帝,甚至有些怨憤,“你怎麽能為了外人之言如此待你哥哥?他是你親哥哥啊,你竟叫人去開他的棺槨,你簡直、簡直……”


    “母後息怒,您聽兒臣解釋——”


    建章帝想安撫太後,太後卻一把將他的手揮開,“你簡直大逆不道!當年若非你哥哥被謀害,你根本做不了皇帝,如今你當政才五年,便對他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哀家……哀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太後怒極,自口不擇言,建章帝被這話刺得一愣,要去攙扶太後的手也垂了下來,他唇角抿緊,又從袖中掏出驗狀,“事到如今,無論母後如何怪我,我也要告訴母後,仵作驗了皇兄屍骸,說皇兄在死前曾被利器刺傷過,母後可知道此事?”


    太後眉頭皺起,建章帝接著道:“母後一定不知,當年給皇兄驗屍的並非正經仵作,母後也不允許旁人損毀皇兄的遺體,因此才被真兇的障眼法蒙蔽,母後怕皇兄九泉之下不得安寧,我卻想問母親,謀害皇兄的兇手這麽多年還隱藏在暗處,皇兄的在天之靈如何安寧?”


    太後被建章帝的話說得愣住,可忽然,她竟伸手去奪驗狀,建章帝知道她想做什麽,連忙退開兩步,“證據當前母後也視若無睹,您到底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太後也顫抖著站起身來,她咬牙道:“有證據又如何?謀害你哥哥的,就是那三家逆臣,已經過了整整十五年了,你到底為何要聽信旁人之語去查舊案?”


    她看向建章帝手中驗狀,忽而換上了誘哄的語氣,“你聽母後的,將證據抹除,將此事拖延下去,拖延到朝中人無人敢諫言,秘密處決了傅玦便是,隻是一個已經淪為階下囚的罪族遺孤罷了,哪裏值得你如此瞻前顧後?”


    建章帝不為所動,“母後當明白,我如此,並非隻因傅玦。”


    見建章帝軟硬不吃,似鐵了心要查舊案,太後終究忍不住喝道:“你可知道重查舊案,要查出多少捅破天的事?!哀家絕不允許!絕不!”


    她最後兩字幾乎歇斯底裏,建章帝望著略顯陌生的太後,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他艱難的吞咽了一下,豁出去一般地問:“母後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兄被害另有隱情?”


    似乎未想到建章帝如此發問,太後毫無防備之下,目光一閃,“不,當然不——”


    建章帝看得分明,他匪夷所思地盯著太後,一邊搖頭一邊道:“母後知道,母後早就知道,母後這些年一邊對衛陸寧三家趕盡殺絕,一邊陷入當年未曾護好皇兄的悔痛之中,可其實,母後早就知道衛陸寧三家不是真兇,但當年母後和陸貴妃暗鬥多年,正好借此事鏟除了陸氏,甚至連陸家一派的長肅侯府和永信侯府也一並鏟除了!”


    “如此,隻有您的孩子能穩穩繼承帝位,也隻有孫氏一門能權傾朝野——”


    建章帝越說越是心驚,他痛聲問:“母後為了這些,明知道皇兄尚有冤屈也不追查,這便是母後對皇兄的母子情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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